当然,如果村民们开辟土地而拒不上报,情节太过恶劣者,直接流放新色雷斯,一人犯罪,全家连坐,全村受罚。
相比于这些亚美尼亚人,卡拉曼穆斯林的选择就要少很多,他们往往只能羡慕地看着亚美尼亚正教徒登上舰船,前往阳光下的土地,然后继续从事繁重的工作,继续看着自己的劳动成果被上等人收走。但话说回来,东罗马帝国在宗教上的管控称不上严苛,愿意接纳所有改信正教的底层人民,无论是真心还是假意。
在东罗马帝国内,只有向皇帝宣誓效忠的教派才能获准进行正常的宗教活动,普通穆斯林没有任何人权,不受法律保护,不可能获得公民权,要么尽快改信,要么等着被捕奴队抓住,扔进庄园和矿井。
当然,凡事皆有例外,根据前几年颁布的宗教法令修订案,任何具有一定特殊才能的异教徒也可以得到包容,这些人包括学者,医生,艺术家,文学家和各种工匠。
帝国允许他们保留自己的信仰,在指定城市中发挥才能,挣取财富,实现自己的志向。
在此背景下,安纳托利亚西南的不少百姓受不了战争的残酷,开始向东罗马帝国迁移,人才都被安排在君士坦丁堡和迦太基这种大城市,农民和牧民只能改信正教,分开打散,以家庭为单位被安插在各个村社中。
穆罕默德二世走在伊切尔城的大道上,环顾着残破的街道。
伊切尔城的陷落标志着卡拉曼贝伊国的彻底崩溃,诸位王子都宣称自己是卡拉曼的合法继承者,穆罕默德二世却从未赐予他们卡拉曼贝伊的称号,将他们的领地分割得支离破碎,故意留下了不少争议,为之后的争端埋下伏笔。
“苏丹陛下,您征服了卡拉曼,征服了我们在安纳托利亚高原上的最后一位强敌,这是历代苏丹都没有完成的伟业,值得大加庆贺。”
穆罕默德二世身边,第二维齐尔易卜拉辛笑着说道。
易卜拉辛是钱达尔勒家族成员,老宰相哈利勒之子,君士坦丁堡之战后,哈利勒选择牺牲自己换取家族存续,穆罕默德二世念哈利勒劳苦功高,赦免了易卜拉辛,为钱达尔勒家族保全了一丝香火。
后来,穆罕默德二世退守安纳托利亚,扎甘帕夏病逝,马哈茂德若即若离,易卜拉辛则接替了扎甘帕夏曾经的工作,担负起管理政务的职责。
由于安纳托利亚以突厥人居多,穆罕默德二世为顺应形势做出了一系列改革,德夫希尔梅派很快衰落,传统突厥贵族重新把持朝政,作为他们的代表,易卜拉辛的地位也越来越高。
“没什么好庆祝的,我们也没有办法直接统治卡拉曼,只能通过种种手段将这里稳定下来,能收上多少税,能征来多少兵,全得看当地贵族的心意。”
穆罕默德二世的眼中并没有多少欢喜。
“苏丹陛下,那个卡拉曼王子伊沙克估计是被希腊人接走了,这里的诸位王公贵族肯定不想看到伊沙克王子在希腊皇帝的支持下重登大位,如果我们号召他们共同抵抗希腊人的入侵,他们应该不会加以阻挠。”
“事关自身利益,他们不会如此不智。”
易卜拉辛分析道。
“希望如此吧。”
“这几个表兄弟个个都不是省油的灯,卡拉曼人天生流淌着不安分的血液,他们不给我惹事,已经是万幸至极了。”
易卜拉辛点点头,环顾四周,眉头一挑。
“苏丹陛下?”
“嗯?”
“为什么这座城市有这么多的黑人啊,我看了看,光是看见的恐怕就有上千。”
易卜拉辛指了指道路旁围观的人群,来自西非的黑人在人群中格外显眼。
“希腊皇帝干的,他用黑人交换亚美尼亚人,十年的时间里,整个卡拉曼的亚美尼亚人都快被他迁完了,取而代之的是数以万计的黑人。”
穆罕默德二世冷漠地看了看四周。
“黑人性格懦弱,庄园主和矿场主们都喜欢将他们充做重劳力,伊沙克王子还组建了一支数目庞大的黑人卫队,专门从事送死的活。”
穆罕默德二世泛起一丝冷笑。
“庄园主和矿场主们不敢过分压榨安拉的信徒,乌理玛们会保护穆斯林,但不会保护黑奴。”
“卡拉曼一片战乱,但粮食产出和矿物产出反而上升了,这不是没有原因的。”
易卜拉辛皱了皱眉。
“但是,他们产出的大部分低级产品都卖给了希腊人,又从希腊人手中买进大量的高级商品,贵族们可能变富裕了,但整个国家的财富却源源不断地流向君士坦丁堡,这恐怕不是一件好事。”
“也不尽然,希腊人能收,我们也能收,我最近准备效仿希腊皇帝,在布尔萨城和伊兹密尔城也建设体系化的工坊区,你觉得如何?”
穆罕默德二世看向易卜拉辛。
“的确可行,但恐怕我们的销路不会像希腊人那么好。”
易卜拉辛想了想,缓缓摇头。
“希腊人进行工坊集中化很多年,大量的工匠被集中到几个大城市,经过十数年的努力,配套设施已经十分齐全。”
“这个问题倒还好,我们可以依靠阿赫兄弟会,对工业体系做出改革。”
穆罕默德二世说道。
“陛下,希腊人还拥有大量的海外殖民地和海外倾销地,原材料供给十分充足,制成的商品再差,西非黑人也会奉为宝贝。”
易卜拉辛继续说道。
穆罕默德二世沉默地点点头,这是硬伤,他实在没有办法。
“最关键的是,希腊人的海军和海盗十分猖獗,我们在爱琴海上的商船随时面临敌人的打击,不少商人都对此心存顾虑,转而从事陆上商贸。”
穆罕默德二世叹了口气,思索道。
“我们的海军一时半会建不起来,没有钱了,也没有时间了。”
“我们也尽可能多地招揽穆斯林海盗,让他们对抗希腊海盗。”
“再者,希腊人的舰队也不可能全部聚在爱琴海,他们的海上贸易线路同样漫长,他们的敌人同样很多。”
“这倒的确,最近一段时间,希腊人的大舰队就很少在爱琴海出现,都跑去对付威尼斯人了。”
易卜拉辛点了点头。
“对了,你之前一直督办爱琴海壁垒计划,现在进行地怎么样了?”
穆罕默德二世又问。
自从退守安纳托利亚后,日渐猖獗的希腊海盗使奥斯曼帝国不堪其扰,不少大臣开始建议在爱琴海沿岸修筑堡垒群,阻挡海盗的袭击和可能的登陆行动。
奥斯曼的安纳托利亚领土地势崎岖,山脉丘陵广布,只有少数沿海地区具有小块平原,尤以爱琴海沿岸最为集中。
登陆作战困难重重,如果没能再短时间内攻下一座可以充当补给支点的港口城市,登陆军会很快被四面八方赶来的突厥游骑分割包围,逐个撕碎。
所以,如果东罗马帝国想要进攻奥斯曼帝国,可供选择的登陆地点其实真不太多,只要在这些地方着重布防,奥斯曼军队就能在战争中占据很大的优势。
在此背景下,部分大臣提出建议,试图在原有防御设施的基础上,于爱琴海沿岸的战略要地增加一连串的要塞和堡垒,将城市,要塞和堡垒用道路连为一体,共同组成一个完善的有机防御系统。
这个计划被称为“爱琴海壁垒”。
目前,爱琴海壁垒的初期工程已经宣告完工,初期工程以科贾埃利要塞为核心,向南联通布尔萨城,向西北联通安纳托利亚城堡,拱卫首都。
这里距离巴尔干半岛最近,是最重要的地区,也是最有可能遭到登陆的地区。
“苏丹陛下,初期工程已经建设完工,我们共计建立大型要塞三个,中型堡垒八个,小型堡垒十个,驻军还未完全到位,明年开春即可全部完毕。”
易卜拉辛汇报道。
“我们就地征召希腊民夫,将这些异教徒充做劳动力,那边的采石场都是现成的,开销还可以接受。”
“我们从西方请来了不少著名的建筑工程师,所有大中型堡垒都采用棱堡式改装,这种结构使堡垒可以装上火炮,防御力更强,用料反倒比从前的老旧多层城堡稍小一些。”
“您也清楚,营造堡垒可不便宜,我们不得不减少了一些堡垒数量,但请您放心,所有堡垒的选址,用料和施工我都亲自看过,绝对满足您的要求!”
易卜拉辛说道。
“我们对各个堡垒的驻军都做出了规定,中小型堡垒驻扎不同数量的步兵,大型要塞除了步兵还会驻扎一支骑兵队,负责巡视海岸,凭借高机动性随时提供支援。”
“这些士兵都属于征召兵,由各个城市负责提供人员,我们则发放部分军饷,每半年进行一次轮换。”
“他们的主要目的就是拖住希腊人的登陆部队,不需要出城作战,使用征召兵已经完全足够了。”
“我敢肯定,如果希腊人从这里登陆,绝对会碰得头破血流,他们的大军根本展不开,发挥不出全部实力。”
穆罕默德二世闻言,点了点头,随即又看向易卜拉辛。
“资金还够用吗?”
“初期工程勉勉强强,这些年,由于埃及内乱,威尼斯衰落,我们和叙利亚商人的联系越来越紧,也在这场大变局中分到了一口汤。”
易卜拉辛顿了顿。
“叙利亚的商人纵然贪婪,但并非所有人都愿意和希腊人做交易,大马士革总督也一直对他们怀有警惕,向我们靠拢的意思十分明显。”
“卡拉曼灭亡后,我们的财政状况应该能得到进一步的缓解,至少再也不用在东南边疆维持那么多的军队和堡垒,可以抽出手来,全力应对希腊人的扩张。”
两人没有继续说话,入城的士兵徐徐前进着,伊切尔城的城主府就在眼前。
穆罕默德二世停住马,看向易卜拉辛。
“易卜拉辛,其实我从一开始就不太赞同你们的爱琴海壁垒计划,这你也应该清楚。”
“我明白,陛下。”
易卜拉辛眉目低垂。
“从什么时候开始,奥斯曼的子孙竟然被懦弱的希腊人逼得不得不筑城自保,不得不委曲求全。”
穆罕默德二世轻声叹道。
“在我看来,与其修筑这么多的堡垒,不如把资金用以扩军,保持一支士气高昂,装备精良的军队,时刻准备将希腊人的登陆军反推下海。”
易卜拉辛沉默片刻,轻轻摇摇头。
“苏丹陛下,时代变了,现在是我们处于守势,要想充分发挥防御方的优势,就必须借助堡垒之利。”
“希腊人并非没有弱点,伊萨克皇帝一死,他们很可能再度陷入内战之中,到那时,我们依然有反攻的机会。”
“希望我能看到那一天吧。”
穆罕默德二世的嘴角终于有了一丝笑容。
正欲进入城主府,后方的道路上传来焦急的马蹄声。
传信兵翻身下马,跪倒在穆罕默德二世面前,将一卷信封递到他的手里。
穆罕默德二世拆开信封,匆匆扫视,脸上的笑意骤然消失,面色苍白。
他痛苦地闭上双眼,双手用力,将信件揉成一团。
“苏丹陛下,怎么了?”
易卜拉辛低声问道。
穆罕默德二世睁开双眼,空洞地望向苍天,张张嘴,却怎么也发不出声音。
“马哈茂德死了。”
穆罕默德二世嘶哑地说。
1464年末,奥斯曼苏丹穆罕默德二世解决完卡拉曼问题,将其初步稳定下来,随即率军向西,回到布尔萨城。
在城中,穆罕默德二世为马哈茂德进行了隆重的葬礼,向君士坦丁堡派去使节,请求用一千匹宝马换取马哈茂德的尸身,遭到拒绝。
葬礼结束后,穆罕默德二世宣布即刻开启爱琴海壁垒的第二阶段工程,亲自带领军队参与工程的营建,将城市中的希腊正教徒全部征为民夫,迫使他们从事繁重的工作。
1464年在满天风雪中飘然而逝,1465年的春天即将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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