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药和铅丸装填好了吗!”
“一切就绪!”
“很好,开始架斧,准备射击!”射击军士兵将手中的板门大斧狠狠插进土壤,形成一个支架,举起火枪,将沉重的枪管架在板门大斧上,对准前方的库曼游骑。
三百步,两百步,一百步。
库曼游骑越来越近,射击军士兵已经能够清晰地看见库曼人脸上古怪面具的轮廓。
库曼游骑开始搭箭,准备射击。
“开火!”
叶尔孤白大声吼道。
前排的射击军和瓦兰吉卫队同时开火,一时间火光四射,硝烟弥漫。
伴随着枪声和马嘶声,冲在最前方的库曼游骑应声栽倒,他们的轻型铠甲根本防不住威力巨大的弹丸,马匹和骑兵倒在地上,很快就被身后的战友踩成肉泥。
库曼骑兵似乎感到十分困惑,速度慢了下来,库曼指挥官大声呼叫,指挥着骑兵继续冲锋。
“前排后退装填,后排上前,准备二轮开火!”
前排的射击军战士举着冒烟的火枪退往末尾,将发射支架留给二线士兵。
还没等库曼游骑提起速度,又是一阵枪声,又是一片硝烟,又是一片人仰马翻。
“二线退后,三线上前,四线准备!”
叶尔孤白指挥若定。
“先射马!我们要把他们彻底留在这里!”
战斗继续进行,库曼游骑顶着巨大的死伤,终于进入到骑弓的射程范围内,射击军也开始出现伤亡。
事实证明,骑弓造成的伤害远远不如穆什科特火绳枪,细长的箭矢只要没有直接命中要害,不足以骤然造成减员,反倒激起了射击军的血勇。
然而,重型火枪的铅弹一旦击中人体,就会直接形成一个大大的血窟窿,轻则昏迷不醒,重则直接死亡。
库曼骑兵终于坚持不下去,收拢残兵,准备撤离。
“敌人要跑了!给我追上去!”
叶尔孤白高举弯刀,一马当先。
“皇帝给我们送来了不少御营伏特加,谁杀死的敌人多,谁得到的奖励就多!”
“为了帝国,为了皇帝!”
“乌——拉——”
射击军狂吼起来,撕去身上的衣物,举着板门大斧往前冲去,双眼通红,强健的肌肉在阳光的照射下泛着光芒。
库曼骑兵丢下了不少负伤的战士和失去马匹的骑兵,这些人自发组织起来,为大部队的撤离筑起一道血肉堡垒。
“大局已定,我们赢了。”
双头鹰大旗下,曼努埃尔松开缰绳,心中的紧张感渐渐消失。
“这些蛮子,他们为什么要这样怪叫?”
阿莱克修斯指了指狂呼酣战的射击军士兵。
“为了能够驾驭住笨重的火枪和板门大斧,射击军的选拔不看其他,只管身强体壮,正是因此,大量的斯拉夫蛮子加入其中,他们喜欢这样喊。”
曼努埃尔解释道。
“这种口号最早来自于蒙古人,后来被斯拉夫人大量采用,以此来焕发战斗激情。”
“你总不能让他们和骑士们一样喊“如神所愿”吧,人家不吃这一套。”
阿莱克修斯点点头。
战斗渐渐平息,库曼骑兵消失在远方,剩下来的残兵败将被狂暴起来的射击军战士冲得四分五裂,仍在作困兽之斗。
“库曼人还真是顽强。”
阿莱克修斯赞道。
“他们依旧保留着原来的部族模式,这是自古以来的传统。”
“遇到强敌时,青壮年优先,妇女孩子随后,老弱病残留下来抵挡敌军,为部落保留元气。”
“他们或许不够文明,但战斗力同样不容小觑。”
曼努埃尔说着,策马向叶尔孤白走去。
叶尔孤白正在指挥打扫战场,清点伤员,随军的军医队早就冲了上来,为负伤的射击军和瓦兰吉卫队包扎伤口。
又一批御营伏特加被抬了上来,士兵们眉开眼笑,举着木碗咕咕灌酒,连身上还在流血的伤口都顾不上了。
“伯爵大人,恭喜您,又战胜了一群强敌。”
曼努埃尔微笑着说。
叶尔孤白点点头,越过曼努埃尔,看向缓缓走来的阿莱克修斯。
阿莱克修斯沉默地骑马走来,四下环顾,满是断臂残肢和破碎的内脏。
有些库曼人还没断气,躺在泥土中小声呻吟着,部分射击军士兵虎视眈眈地巡逻在战场上,见到还在喘气的库曼人,狞笑着走近,上去就是一斧,直到他们彻底没了声息。
“孩子,战争是残酷的,骑士的美德在这里并不适用,没有人会因为他们失去了战斗能力就放他们一条生路。”
叶尔孤白把阿莱克修斯扶下马,轻轻搂了搂他的肩。
“回去吧,你还年轻,有足够的时间来积累经验。”
叶尔孤白见阿莱克修斯面色苍白,安慰着他。
“再说了,你是陛下的儿子,就算什么也不干,当一个闲散亲王还是毫无问题的。”
阿莱克修斯摇了摇头。
“我不想当闲散亲王,我也要像父亲和哥哥一样,建立自己的功业,追寻属于自己的荣耀。”
“那就去多学习,多思考,不断完善自身,打磨心志。”
叶尔孤白摸了摸阿莱克修斯的脑袋,轻轻叹道。
“我这次回去后,一定跟着巴西利厄斯老师好好学习。”
阿莱克修斯说道。
“巴西利厄斯?算了吧,老书生一个,有些敢于任事的胆魄,也有些行政上的才华,但我劝你还是别跟着他。”
叶尔孤白哼了一声。
“他的心思大家都一清二楚,想恢复到原来的那一套,恢复元老院,加强文官,建立教育体系和官僚体系,限制皇权,把皇帝置于普罗大众的监管之下。”
“他上次竟然说,皇帝只是元老院推举上来的执政官,罗马也并非一个王朝国家,更不是封建国家。”
“你听听,这说的都是些什么话!亏陛下还信任他,愿意任用他作为高级官僚。”
“哼,他一下子得罪了整个帝国的军功贵族,要不是陛下的鼎力支持,他在迦太基留守大臣的位置上根本干不下去!”
“即使是这样,他也常说,自己的忠诚并非指向某个君主,而是这个国家和民族。”
“要我说,陛下就是太过放纵了,导致他们总是为所欲为!”
阿莱克修斯依旧沉浸在初临战场造成的心灵冲击里,曼努埃尔则微笑着站在一旁,静静听着叶尔孤白的牢骚,二人都没有说话。
曼努埃尔清楚,叶尔孤白的话实际上代表了军功贵族的普遍意见,几乎所有人都对巴西利厄斯在迦太基试行的改革意见极大。
“皇兄常说,有些人才就是不愿巴结上级,有些忠言就是使人非常愤怒。”
曼努埃尔开口说道。
“我不认同他的大部分观点,我之后的权力来源也是血缘,也是封建。”
“但是,无论如何,听听也没错,至少如果以后塞尔维亚出现了这种思潮,我知道该如何对付他们。”
叶尔孤白点点头,看了看两位少年。
“天晚了,我们先去吃饭,他们这次大败而归,我们暂时是安全的。”
“明天一早,我送你们离开。”
天色渐晚,弯弯的月亮挂在天边,军营中传出饭菜的香气,几人在平地上搭起一座篝火,火上的炖锅咕咕冒着热气,烤熟的牛羊肉滋滋冒油,三人坐在火堆前,听叶尔孤白回忆往事。
“陛下平时忙于军务,皇后也很少干涉你们自己的事,你们三个都是我看着长大的,尤其是阿莱克修斯,跟我的时间最长。”
“我像你们这么大的时候开始跟随陛下,一直侍卫在旁,四处征战,到今天已经快十五年了。”
叶尔孤白看着阿莱克修斯,眼中闪过一抹追忆。
“许多人都说,我像是陛下的半个养子,我对此并无半点反感,反而感到十分骄傲。”
“我从小没有父母,我的哥哥将我囚禁起来,不允许我和外界沟通交流。”
“直到跟随陛下,我才逐渐见识到这个广阔的世界,学到了很多,成长了很多。”
“我知道,陛下一直没有收我为养子,那是他认为我的父亲,已故的埃及和叙利亚苏丹巴尔斯贝同样是伟大的人,希望他的姓氏能够留存下来。”
“随后,我担任他的侍卫长,你们出生时,我也守候在外。”
“陛下四处奔走,有时我就留下来,担任你们三个的侍卫,走到哪里,跟到哪里。”
“查士丁尼心思最深,他在外闯荡,我毫不担心,他以后能闯出什么样的成就,我无法预测。”
叶尔孤白将一块烤肉递给阿莱克修斯,后者接过便啃,满嘴是油。
“你心思最单纯,我一直劝陛下不要把你过早拉上战场,没想到你还是来了。”
“我自己偷着跑出来的,不怪他。”
阿莱克修斯含混不清地说。
“曼努埃尔最爱学习,但也不能荒废了武艺。”
“这个时代终究是战争的时代,如果你自身武艺不过关,底下的将领们天然就低看你一眼。”
叶尔孤白告诫道。
“谨记在心。”
曼努埃尔笑着说。
“我这一辈子,蒙受你们家族的大恩大德,无以为报,只能以毕生才学和一腔肝胆尽忠到底。”
“五年前,在陛下的牵头下,我迎娶了一位出自巴列奥略旁支的贵族小姐,陛下亲自为我主婚。”
“那是我最骄傲的一天。”
“前年,我的长子出生了,我将他命名为佐思巴费,意为“宝剑”,希望他也能像我一样,守护你们的家族,守护你们的皇冠。”
“我说了这么多,主要意思也就一个。”
叶尔孤白喝下一大口酒,脸上挂着淡淡的笑容。
“无论局势如何变动,无论外人怎么想,我和我的子孙都将一如既往地忠诚于陛下和他的子孙,这与盛衰兴亡无关,与富贵荣华无关,这只是一位十五年老臣的肺腑之言。”
“你们都是巴列奥略家族的重要成员,以后也应该团结起来,将这个王朝继续发展壮大。”
“说这些太早,皇兄还很年轻,用不着我们来操心。”
曼努埃尔抿了一口酒,微笑着说。
“但君士坦丁陛下已经很老了,等他受上帝召唤升入天国后,陛下正式登基称帝,一番血雨腥风是肯定的。”
叶尔孤白叹一口气。
“帝国很大,牵扯太多,你们日后肯定都是一方诸侯,要时刻记得将权力抓在自己手上,别让外人给架空了。”
“尤其是你,阿莱克修斯,你必须学着自己管事!”
阿莱克修斯沉默着点点头。
“你要是想去继续读书,我也没办法反对,但你回去后,记得给那个巴西利厄斯带一句话。”
“什么话?”
阿莱克修斯抬起头,看着叶尔孤白。
“就说,老子一直对他在迦太基的所作所为非常不满,这是皇帝的城市,是巴列奥略家族的城市,是陛下带着我们一刀一枪打下来的,他凭什么对他们的政策随意更改?”
叶尔孤白一把将酒瓶砸碎。
“看来您对之前的限酒令还是心存芥蒂啊。”
曼努埃尔苦笑着说。
“哼,可不光是这件事。”
叶尔孤白摇摇头。
“我本来就是你们家族的家臣,只听你们的命令!”
“他算个什么?第一天上任就要我去见他?”
“我告诉你们,我不管他做的事是否利国利民,我不管什么民族和国家,甚至不在乎什么人民和百姓,我只希望你们都好好的,希望你们都开心幸福。”
“陛下想卖酒挣钱,那就让他卖,查士丁尼想开夜市,那就让他开!他们想打谁就打谁,他们想远征地狱,老子也第一个为王前驱!”
“伯爵,你醉了,明天还要开拔,少喝点酒吧。”
曼努埃尔夺过叶尔孤白手中的第三个酒瓶,笑着劝解道。
“是醉了,唉,你们也回去休息吧。”
叶尔孤白挥挥手,蹒跚着步伐进入军营,不一会儿就响起如雷的鼾声。
阿莱克修斯和曼努埃尔继续走在回营的道路上,月光撒在身上,两人沉默无言。
“今天听了他的讲话,我才越发明白为什么陛下愿意任用巴西利厄斯,愿意着手对基层行政机构做出改变。”
曼努埃尔突然说道。
“有什么问题吗?”
阿莱克修斯问道。
“怀着他这种想法的高级军官不在少数,我可是清楚,孔蒂大团长和米哈伊尔侯爵也说过类似的话。”
“陛下将帝国从深渊中拉了回来,逐步扩展成如今的模样。”
“他们将陛下视作神明,也把这份尊崇连带到你我身上。”
“我承认,他们的确对陛下十分忠诚,但他们的儿子呢?孙子呢?再过几代人,这些勋贵子弟就是帝国继续发展的最大阻碍。”
“我可以看得出来,无论是陛下还是你哥哥都是重情义的人,压根不愿意对他们动手,军事勋贵们以忠诚相报,他们也以富贵相许。”
“再者,陛下也需要他们的存在来保持军队战斗力,从而继续扩张,继续征服,营造出一股自上而下的浓厚军事氛围。”
曼努埃尔沉思道。
“但是,帝国的战争还有很多,每一场战争过后,军事勋贵的势力就增加一分,就算再怎么优待,也必须加以限制。”
“无论是建立教育体系,官僚体系还是让教士参政,遏制军事勋贵已经势在必行。”
“如果单从国家的角度出发,陛下这么做完全没有问题。”
阿莱克修斯想了想,摇摇头。
“说到这个,你以后去了塞尔维亚,准备怎么应对这些事情?”
曼努埃尔笑笑。
“要是我,根本不会给类似巴西利厄斯这样的改革者任何机会。”
“叶尔孤白说得好,人都是自私的,当年罗马从共和国变作帝国,后来出现了王朝,不都是出于人的私心?”
“我看的清这些问题,但绝对不会改,绝对会以家族利益优先,而非虚无缥缈的国家和民族。”
“像皇兄这样愿意让渡自身权力来改进制度的君主少之又少,历史会记住他,但不会记住我们。”
阿莱克修斯叹了口气,完全不想思考这些太过久远的问题,翻身下马,回到自己的营帐中。
第二天一早,红日初升,阿莱克修斯和曼努埃尔向叶尔孤白辞行,带着卸完货物的运输队向东回归布尔加斯。
叶尔孤白则率军渡过登萨河,继续向西行进,作为西部方面军的一支分队,进逼中央低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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