库曼游骑
库曼游骑
正午的烈阳挂在天边,洁白的云彩飘荡在空中,澄澈的大河在平原上流淌,奔向南方。
河畔的城镇冒着浓烟,通往东方的道路上挤满了运送物资的马车和监管战俘的士兵,士兵们眉飞色舞,战俘们垂头丧气。
这是一座位于登萨河东岸的保加利亚小城,人口不过三千,守军不过五百,没有城墙和堡垒,面对数千大军的强攻,守军仅仅做了一些象征性的抵抗就扔下武器,跪地投降。
皇帝的大军来了,突厥人退走了,突厥贵人的脑袋挂在高塔上,保加利亚税官也锒铛入狱,等候发落。
曾经处于最底层的希腊裔翻身做了主人,拖家带老挤在镇子中央,用夹杂着大量乡音的希腊语欢迎着帝国的大军。
近些日子,帝国对于罗马人的定义一再放宽,一个人只要能够证明自己曾经有过罗马血统的直系亲属,会讲一些希腊单词,信奉东方教会,那他就可以直接找到还处于军管状态的地方政府,正式登记成为一名光荣的罗马公民。
在此背景下,不少保加利亚人开始搜肠刮肚地为自己编造一个满意的身世,实在找不出希腊裔祖先,短时间内也学不会希腊语,那就争着抢着与希腊裔结为婚姻。
在帝国法律上,夫妻一方为罗马人,另一方则自动获得罗马公民的身份,无论他曾经的种族,信仰和语言。
小镇的渡口边,迦太基保民官,射击军统帅叶尔孤白翻着由本地神父呈交上来的登记册,一时间有些哭笑不得。
“一个城镇,五个附属村庄,总共两千八百人,有两千两百人都是无可置疑的罗马人,你们还真能折腾啊!”
一旁的神父有些尴尬,局促不安地抚摸着胸前的十字架。
“这位大人……”
“我名叶尔孤白·巴尔斯贝伊,陛下敕封伯爵,封地在哪里你不用管。”
“这位伯爵大人……”
“有事快说!老子没这么多时间来陪你耗!”
叶尔孤白不耐烦地打断了神父的话。
“其实,我们这些边境地区本来就民族复杂,现在的保加利亚人本就是当初的保加尔部落南下后与罗马裔平民多年杂交混居形成的,您硬要追溯,几乎每个人都有一位罗马祖先。”
神父勉强笑着,解释道。
眼前的将军具有鲜明的北非特征,虽然胸前的怪异纹章上也绣着十字,但很显然不是那种认为神权至高无上的虔信徒,他可不敢摆出作为神之仆的高傲姿态。
“这还好说,两千两百个登记的,光是姓科穆宁,坎塔库泽努斯和安格洛斯的就有六百多个。”
“还有这几个,姓马其顿?”
叶尔孤白一脸嫌弃地看着神父。
“再怎么攀亲附戚也要有个度吧?”
“伯爵大人,好些人之前都没有姓,这不是为了响应帝国的号召嘛……”
神父继续强颜欢笑。
叶尔孤白抹一把脸,长吁一口气。
“我告诉你们,陛下的确不会管这些事,按道理,你们的姓氏随便起,这是你们的自由。”
“但是,这些大家族中很多人都在帝国中央当大官,他们可是对自己的姓氏珍爱地不得了。”
“要是你们老这样干,以后被人不明不白地针对,可别怪我没有提醒过你们。”
一语惊醒梦中人,神父顿时就慌了。
“大人,我们这就改!”
叶尔孤白点点头,随即指了指花名册最上方的几个名字。
“还有,你把这几个最前面的全以勾连异教徒的罪名关起来,家人亲友也全部控制起来。”
“大人,这可都是本地的大地主,您这是逼着他们造反啊!”
神父吓了一跳,连忙说道。
“我们皇帝十万大军,怕他们造反?”
叶尔孤白冷哼一声。
“我告诉你,保加利亚是要纳入核心统治范围的,不需要这么多见风使舵的老地主!”
“东帝国的所有土地都应该属于陛下,他想分给谁就分给谁!”
“他们愿意投降,那就可以保得性命,带上部分财产离开这里,去君士坦丁堡定居,陛下鼓励工商,他们可以随意投资建厂,建立商队。”
“他们要是不愿意投降,结局就是一个流放,新色雷斯还是南境边疆区,自己选吧!”
叶尔孤白恶狠狠地瞪着神父。
“要是留着这么多的旧地主和旧贵族,我们这些兄弟吃什么,喝什么?”
“我派你去做,这是给你机会,要是你不干,等后续的占领部队过来了,你们教堂的几片土地一样保不住!”
神父环顾四周,射击军们满脸横肉,一个个不怀好意地盯着他,像是看见了肥肉的狼,顿时吓出了一身冷汗。
“您放心,我们教堂的确有一些护卫,我也会号召底层百姓,一同扳倒他们!”
“这才像话。”
叶尔孤白点点头,神色缓和了不少。
“我告诉你,别怪我无情,这是陛下的最高指示,在保加利亚地区联合正教会,共同对抗土地贵族和突厥殖民者。”
神父苦着一张脸,连连点头。
保加利亚境内的正教会权力很大,在奥斯曼统治下,底层百姓正是由于共同的信仰才团结在正教会旗下,免于被突厥人同化,保留着自己的传统。
在这些地方,保加利亚土地贵族也是依靠教会来完善自身的统治体系,二者往往联起手来,一起压榨百姓,玩弄百姓,愚昧百姓。
而现在,若是神父亲自对土地贵族动手,他们之间的利益纽带就荡然无存,不信任感日渐加深,神职人员失去了土地贵族的庇护,就必须向帝国中央靠拢,最终沦为帝国用以稳定地方局势的统治工具。
见自己遇上的第一个保加利亚神父就如此上道,叶尔孤白也暗自松了口气,拍了拍他的肩。
“不要担心,陛下正准备改进基层行政体系,神职人员就是其中重要的一环,你们要是干得好,日后也许可以担任基层行政人员,甚至进入行政中央。”
“西方的很多高级教士都是文艺和科学进步的鼎力支持者,也有些教士军事才华出众,可以领兵作战,他们都能够在军政领域实现自身价值,难道你就甘愿一直待在这个穷地方么?”
“多谢伯爵大人为我解惑,在下一直是圣父的忠实仆人,与突厥殖民者和保加利亚包税人势不两立!”
神父听闻此言,见他没有为难自己的意思,转忧为喜。
“陛下是所有正教徒的保护者,自然也是我的皇帝,我必会完成使命,为帝国分忧!”
叶尔孤白点点头,望向平缓的河流。
河流上,不少射击军士兵指挥着民夫,将小型民船用绳索连接起来,建起一道可供大军开拔的浮桥。
“浮桥搭得差不多了,我们即将向西继续开拔,这座城镇就交给你了,你得争取在后续部队到来之前把事情理顺。”
叶尔孤白正说着,东方的道路上传来一阵嘈杂,一支运输队从后方赶来,几个骑士护送着两位贵胄抵达河边。
“叶尔孤白伯爵,我奉陛下之命护送运输队,包括二十柄穆什科特火绳枪,五十把板门大斧,足够你们使用三个月的火药和铅丸,还有干面包,熏肉等粮食和椰枣干,薄荷草,御营伏特加等补给品。”
曼努埃尔跳下马,向叶尔孤白微微鞠躬。
“这是军需补给单,请您阅览,确认无误即可签字。”
曼努埃尔将一张写得密密麻麻的军需补给单递给叶尔孤白。
“多谢曼努埃尔殿下,我信得过你。”
叶尔孤白笑呵呵地看了看补给单,在底下签上自己的姓名。
“叶尔孤白,好久不见,看来你的进展不错啊。”
阿莱克修斯也跳下马,抱着长剑,走到曼努埃尔身边,看了看已经搭建起来的浮桥。
“阿莱克修斯,你怎么也来了?”
叶尔孤白立马板起脸。
“好好待在后方不好吗?”
“我在布尔加斯待腻了,就跟着叔叔跑来给你送补给。”
阿莱克修斯见到叶尔孤白,原本一丝不苟的脸上浮现出一抹笑容。
“但你——”
“好啦,你现在已经不是侍卫长了,不需担忧我的安全。”
阿莱克修斯走向叶尔孤白,温柔地抚摸着他胯下的战马。
战马显然也对阿莱克修斯十分熟悉,伸出湿润的舌头,轻轻舔着他的手。
“待一会儿就走吧,我们马上就要渡河西进了,易卜拉欣大人正在攻打扬博尔城,我们的任务则是攻取四周的几座小镇和村庄,建立初步统治。”
叶尔孤白叹了口气,随即转向曼努埃尔。
“曼努埃尔殿下,您接下来怎么办?”
“伯爵大人,我们立马就离开,还有下一支部队等着我们的补给。”
曼努埃尔说道。
“那阿莱克修斯就麻烦你了。”
“喂,叶尔孤白,我才刚来,小时候你可是——”
阿莱克修斯不满的抗议被传令兵的马蹄声打断,传令兵跳下马,快走几步,来到叶尔孤白面前。
“伯爵大人,南方发现一支敌方游骑,正向我们冲来!”
“人数呢?装备呢?”
叶尔孤白抓住传令兵的衣领,大声问道。
“人数与我们相差无几,装备奇异,暂时看不出优劣!”
放下传令兵,叶尔孤白立马开始布置军务。
“召集射击军,列阵迎敌!”
射击军立马动员起来,抄起装备来到叶尔孤白面前,排成一个扇形的阵列。
“阿莱克修斯,立马离开!”
“我不!我要和你并肩作战!”
阿莱克修斯已经拔出了长剑,开始亲吻剑身,为宝剑祈祷。
“过几年再说吧,现在赶快给我回去!”
叶尔孤白一掌削向阿莱克修斯的脖颈,却被他轻盈闪开。
“姑父说了,一位真正的贵族不该抛弃他的战士!”
叶尔孤白无奈,把阿莱克修斯的护卫叫过来。
“你们保护殿下去后方,为我们助威!”
护卫知道轻重,夹着阿莱克修斯跑向后方。
随后,叶尔孤白转向曼努埃尔。
“曼努埃尔殿下,你并非我的下属,是战是走,全看你自己的意愿。”
“我带来了四百人的瓦兰吉卫队,其中一百人已经换装了穆什科特火枪,让他们协助你!”
曼努埃尔冲身后大声吼着,将自己的瓦兰吉卫队召集起来,加入射击军的阵列。
“好!你也去后方!你是阿莱克修斯的亲叔叔,记得要把他看好!”
曼努埃尔点点头,拔马追上阿莱克修斯。
“就在这里等着,升起双头鹰旗!让士兵看到我们!”
曼努埃尔叫停护卫,挡在阿莱克修斯身前。
“骑上你的马!情况不对,我立马送你逃走!”
见阿莱克修斯还在挣扎,曼努埃尔怒从中起,一巴掌拍在他的头盔上。
“我是你叔叔,是你上级,给我闭嘴!”
阿莱克修斯被这一下打蒙了,沉默片刻,骑上自己的战马,老老实实跟在叔叔身边。
“好好看,好好学,战争很多,以后有你自己打的。”
曼努埃尔缓和下来,死死攥住马缰,双手发颤,指节因用力而发白。
远方传来阵阵马蹄声,一群骑兵出现在人们的视野中,他们一人一马,衣甲和武器同时兼具东西方特色,手持马刀和圆盾,马鞍上还挂着短矛和骑弓。
他们披着铁质轻甲,头戴尖顶铁盔,脸上戴着一张怪异的铁质面具,面具几乎覆盖了整张脸颊,只露出黑洞洞的眼眶。
“库曼骑兵,没想到是他们。”
曼努埃尔咬牙切齿。
“库曼人?他们不是消失了么?”
阿莱克修斯疑惑地问。
“没有消失,库曼汗国被蒙古人击败后,部分库曼人向西逃往欧洲,瓦拉几亚,塞尔维亚,保加利亚和匈牙利都有他们的踪迹。”
“现在,大多数库曼人活动在匈牙利王国,和当地马扎尔人混居,为他们注入了不少新鲜血液,也使匈牙利接受到很多来自东方的农牧业知识和军事理念。”
“由于前几任匈牙利国王都对他们比较优待,库曼人在接受基督教理念之余,保留了不少本民族的特色,双方分分合合许多年,现在已经很少听闻库曼人反叛了。”
曼努埃尔快速说着。
“现在的匈牙利国王同时兼任库曼人的首领,圣斯蒂芬王冠中就包括库曼尼亚——多米尼库斯头衔,这也是除了匈牙利国王之外最高的头衔,甚至隐隐胜过克罗地亚国王头衔。”
“难道是匈牙利罔顾我们之间的条约,派兵帮助马哈茂德吗?”
阿莱克修斯问。
“应该不是,他们没有打出自己的旗帜,很可能是以雇佣兵的形式接受了马哈茂德的委托,从而迟滞我们的进攻步伐。”
曼努埃尔摇摇头。
“你怎么知道这么多?”
阿莱克修斯看向曼努埃尔。
“巴西利厄斯教授讲了,你父皇给我的很多书上也有记载,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曼努埃尔紧紧盯着越来越近的库曼骑兵,回过头瞟了一眼阿莱克修斯。
“在这方面,你比你父皇和哥哥都差得远,你父皇自然知识渊博,你哥哥虽然不听课,但杂书看的比我还多,如果是他们在这里,可以很清楚地跟你讲一讲库曼人的几大部落,我没有这个能力。”
“我……我会背骑士准则……我也依照这些来规范自己的生活……”
阿莱克修斯小声说着,羞红了脸。
“这也不能说没用,追寻骑士之道的依然大有人在,农民十字军也依旧会为了这种精神冲向数倍于己的敌人,”
“抛开这些,至少我知道你很喜欢资助孤儿和流民,这是好事。”
“但你不能被这种精神绑架了,明白吗?”
曼努埃尔将头俯靠在阿莱克修斯耳边,大声说道。
“我明白了,叔叔。”
双头鹰大旗升起,二人不再言语,静静注视着战场。
“全体听令,库曼人来势汹汹,这是我们射击军成立以来第一场硬仗,必须打得出彩!”
叶尔孤白骑马巡视着军阵,大声吼道。
“别的不说,喝酒!准备接敌!”
射击军将士们从口袋中掏出御营伏特加,咕咕灌了下去,一把摔碎酒瓶,大声怒吼。
慌张的情绪顿时消散,彷徨和不安逐渐消失,士兵们眼中尽是嗜血和狂暴。
库曼游骑逐渐逼近,放下圆盾,举起骑弓,拉弯弓弦。
“不要慌张,他们的人数与我们相差无几,骑弓的射程很近,不如我们的火绳枪!”
叶尔孤白继续发号施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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