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上回与他谈开了,忽然便觉得也没什么好放不下的。这几日我心境淡漠,纵然想要恨他,只怕也聚集不起那般强烈的情绪。
——人都是有极限的。当年婉清病重,我对他恨到了极点,只觉一派灰暗。等到他废了我,我独自抱着婉清回到娘家了,反而在晴雪阁里安稳平淡的过了几年。唯一挂念的,也不过是韶儿的前途与安危。
再等看到了废太子诏,而他至死也不肯来见我。我心中再一度悲愤至极,乃至重新活一回,看到他也不能平静理智。
如今婉清已没了,废太子一事也不过是场误会……我心里好像忽然便失去了爱恨的理由。虽偶尔也会为他心动,然而一切都已淡漠了。就好像那些令我顽固执着的东西,都已燃烧殆尽了一般。
事实上若不是今日他提起来,我压根已不再想刘碧君有没有孩子的事。
当然,没有是最好的。毕竟韶儿还小,有个差不了几岁的庶弟,对他不是件好事。
这几日韶儿略躲着我。
毕竟那一晚他亲眼见到我用匕首刺伤了苏恒。事后苏恒病倒了,我却一点点好起来。
小孩子心里是非对错简单明了,何况他与苏恒间原本就比和我更亲近些。到底因此对我生出了嫌隙。
红叶抱了他来见我时,他便红着眼睛往红叶怀里钻。直到苏恒伸手接了,才回过头来让他抱。中间目光躲着我,也不肯让我近前。
苏恒也曾哄他说,“让你娘抱抱。”
他只说:“娘亲坏,韶儿不让。”一面用力的躲到苏恒怀里面去。
我心中酸楚,只能从背后抱住他,轻声道歉:“娘亲错了,再也不令韶儿与你父皇难过了。韶儿原谅娘亲一回。”
他才圈住苏恒的脖子大哭起来。
却至今也没说究竟肯不肯原谅我。
只见了我仍会赌气别开头去,从红叶怀里挣脱开来,跑去找苏恒。我对苏恒好一分时,他才肯稍稍给我些回应。
然而看到苏恒手上的伤口,便又红了眼睛控诉般望着我。
令我至今也不敢离开宣室殿,一心一意在苏恒身边侍疾。只望他手上伤口早日痊愈了,只怕那时韶儿才会稍稍对我放下架子来。
苏恒身上一直也没有好利落了。
这几日他早不再提去汤泉宫的事。
然而他虽不去汤泉宫,那边却有消息源源不断的传递回来。我自觉回避了。却也看得出,苏恒每每听完那边的消息,心里就更沉重一些。
拖得久了,我终于明白过来,他是故意在试探。
到后来,我这边也得到了消息。
——太后动身回宫了。
而且是连夜动身,已过了灞桥,眼看就要到长乐宫了。
已是盛夏,山雨欲来。风过未央,满殿生凉。
我给苏恒换上十二章服。太仆已备好了銮仪车驾,正候在殿外。只等苏恒准备完毕,便去东阙门迎接太后。
我沉默不语,然而事情发展到这一步,也大约猜到苏恒这几日都做了什么,又打算做些什么。
想那夜刘君宇来,没见着苏恒,反而看到我在殿里,还替苏恒接见了他,他心里便生了疑惑。
只怕稳妥起见,就向楚平打探了下消息。结果却被楚平糊弄过。心里便越发疑惑,因此就给汤泉宫那边透了风。
太后安插在苏恒身边的人早被拔除了,她自然得不到确切的消息。只怕没少四下里探听。而苏恒大约也给了她不少误导。平阳还怀着身孕,又是一介女流,太后不可能找她商议。
这个时候,她自然会去找自己最信任,又真正能出得了主意的人。
看来这个人既不是楚平,也不是邓博。
我心下叹息。
如果这个人是卫秀,只怕正合他的意了。苏恒病倒,落在我的手上,这个消息不论真假,对他而言都无所谓——反正他有的是办法让太后相信这是真的,然后利用她挑起事端。
想到要与卫秀正面对上,我心里便有些烦乱。
已给苏恒系上了大绦,又随手解掉,道:“太后回来得急,又是夜里,只怕人杂事乱。还是在衣服里套上软铠……”对上他漆黑的瞳子,才觉出自己话里的不妥,“只是小心为上,并不是要你……”
他抬指压了我的唇,道:“你说的并不错。”片刻后,又略带犹豫,对我说道:“我想带韶儿去。有些场面,他还是该见一见的。”
我心下难过,却还是点了点头。
言传身教。今日的场面该如何处置,确实该叫韶儿学一学的。
苏恒又道:“殿里只怕也会有事,可贞你……”
我说:“我应付得来,不要担心。”
若苏恒掌控不了局面,我对上的,也许就是逼宫的利兵与百官。然而这一次的事是苏恒亲手谋划,我并不认为事情会失控到这一步。
只需安心等在宣室殿里,若真能见到我想见的人,这一次一定要将一切事,问个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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