纵然苏恒提过,然而究竟什么样的寿礼才合他的意,我心里也没有谱。
之前许多年里,他忙于征战,我操持在后,少有能为他庆生的时候。往常能偷得半日浮闲,好好的看他一眼,心里便有十分满足。寿辰时为他裁一身衣裳,亲眼看他换上了,两个人对面坐着吃一碗寿面,纵然无暇倾诉缠绵,抬手为他理一理鬓发,也已心意相通。
之后几年,有太后为他操持寿宴,刘碧君为他樱口尝羹,一殿慈孝恩爱,我便少去凑热闹,免得两厢碍眼。每每阖宫欢庆,椒房一殿冷寂。心境枯槁时,绣了几个月的荷包便也一缕缕缓缓绞碎了。竟是不曾好好送过他什么东西。
何况如今他富有天下,还能有什么东西入得他的眼呢?
算起来,这竟是我头一次费神来讨好他。
酒席就设在椒房殿后院。我引了苏恒入席,挈了玉壶为他斟酒。
月华清透,芳草婆娑,满园馨香。清酒泠泠入杯,苏恒却握了我的手,道:“今日已不能再喝了。”
他确实带了些酒意,然而眸清神明,显然并没有醉。
我便说:“再喝一杯也无妨。”
他说:“我怕喝多了,又要说些混账话,做些混账事,唐突了你。你若再入了心,我只怕永世不能翻身了。”
明明是说笑的语气,然而月下朦胧,他垂眸凝望时黑瞳溺人,竟让我一时晃神,说不出话来。他圈了我的腰,抬手为我理鬓。对宫人道:“换软榻来,铺得暖一些。”
隔了夏衣,他身上温热的气息传递过来,令人不由便想靠近了。
果然风还是有些凉。
我抬手抱了他,笑道:“我何曾这么小气过。”
他说:“不是你小气,是朕贪求了。”
他认了真,我反而不知该怎么答话,只说:“……是臣妾无能。”
他说:“不是你的错。”
略微有些恍惚,我竟依稀明白他在为了什么道歉。一时只是望着他,他目光黑柔,像水一样化开了,声音低沉:“每次这么看着你,就觉得自己是在梦里。怕立时便醒过来,又怕再不能醒来……可贞,朕有很多话想对你说。”
我说:“臣妾听着。”
他却说:“现在还不行,可贞。你不肯敞开心来听,朕说了又有什么用。”
我笑道:“臣妾怎么做,才算是敞开了心?”
他不说话,只将我揽在怀里面。
我曾经也有那么多话想要对他说。那些话梗在心里面,因着日后种种而成了利刃,刀刀剜心。可是我依旧庆幸当年没有说出来给他听。
这些天我时常想,如果时间再倒流十年,回到我初初遇见他的那个清秋,未来的一切都还没有发生,没有舅舅的被害,也没有刘碧君的出现。我有足够的时光可以改变日后的不幸,经营美满的姻缘。我还会不会再倾心投入,全力挽回。
……也许不是不会,而是不能了吧。
刚刚醒来的时候,我以为自己看破了情爱。可是渐渐便明白了,也许我仍是爱着苏恒的,毕竟大半生都是这么活着的,并不是说改便能改的。只是那颗心已经被剜空了,纵然爱着,却已经感受不到了。
一时又起了风,远远的有笛声穿花渡水而来。假山那旁的水榭上,隔了层层纱幔,氤氲烛火,有美人袅娜挥袖,回旋起舞。
宫人们已抬了软榻来,苏恒便扶我坐下。
挡了水榭那旁吹来的风,靠在苏恒的身上,不一时便暖过来。
已经有些年数没有与他这般相处,竟有些眷念他的体温。便只默默听着那边传来的笛声,闭了眼睛抱住他。
他倒也不催促。
酒肴一道道端上来。
那些侍奉的女孩子们都是我精挑来的,有几个很是美貌,素手纤纤,仪态婉转。连我也是忍不住要多看两眼的。只不知有几分能入苏恒的眼。
酒菜布完了,女孩子便在一旁侍奉着。
她们衣上脂粉的芳香混了花香,微微有些让人迷醉。环佩不时响在风里,便如水滴落上了桐琴,令人心旌一荡。
苏恒扣在我背上的手却依旧平稳如初。
他素来都是有坐怀不乱的定力的。
我说:“都下去吧。”
她们应了喏,安静的退下去。
我便打起精神来,从苏恒身上起来。苏恒只是静静的望着我。
我夹了菜一道道喂给他吃,他张口接了,并不说什么。
我便想起他每日差人送来的汤羹。那些东西能不入口时,我几乎都倒掉了。然而我也许并不是怕他给我下毒,而只是单纯不想用他过手的东西。
我对他的防备与排斥,几乎是下意识的。无意中露出了行迹,也是可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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