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太妃最终也没有过问五少夫人之死的细节,而是和七娘子谈起了安王的学业。“这孩子从小就很聪明,现在似乎是开了窍,反而不爱读书,只是在杂学上有兴趣。这阵子嚷着要跟权仲白学医,我说你还是正经读几本圣贤书,他偏偏还去求他哥哥,说自己读书也没有太大的用处,倒不如跟着权仲白学医,和前朝的哪个藩王一样,编几本什么《救荒本草》、《保生余录》,就算是为世间做的功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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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娘子抿唇道,“那是前朝的周定王,当时被称为药师佛下凡,在民间声望很高。看来安王年纪虽小,但却很有志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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似安王这样出身的藩王,当然一辈子和权力中心都靠不上边,如果能够学医有成,也不失为是一辈子的事业,免得和别的藩王一样无所事事,被养成一个废物。许太妃明着是数落安王,实则不知道有多么喜欢,听到七娘子这样一说,顿时面露笑意,“自从上回你说要接他出宫,他就不知道有多么惦念,今天是上学去了,等到回来要是知道你来过,只怕又要念叨着这件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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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娘子忙道,“这一向家里事情也多,过几天一准叫升鸾进来接安王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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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又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其实也是事情多就给忘了,不然,正好把安王带到潭柘寺里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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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又说了几句琐事,许太妃就像是根本不知道许家的风风雨雨一样,只是和七娘子说着安王的起居,“别看孩子年纪小,很懂得心疼人,前几天我犯了咳嗽,他巴巴地找了好些润肺的方子给我看,说,‘母妃你挑一个方子吃,都是极好吃的,一点不苦,您看,冰糖炖雪梨,这听起来就多滋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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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说着,四少夫人从内殿出来,手里捧了一个盘子,她笑盈盈地将手中的水晶珠花送给七娘子看,“我挑了一朵,看着和蔷薇有些像,听姑姑身边人说,这个登册写的是西域乌金玫瑰,看着倒是挺新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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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娘子一边折起信纸收进怀里,一边笑道,“哦,看着倒是和中原的手艺大不相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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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也挑了一朵,又将余下的三朵收起,“回去给大嫂和两个妹妹送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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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太妃笑道,“其实都是不值钱的,就是手工新鲜,你们戴着玩吧。皇后看了样子新巧,已经着人安排工匠们去学了,改明儿等玉的雕琢出来了,再赏给你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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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少夫人眉开眼笑,“每次进宫,都偏了姑姑的好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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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个人又闲话了一番家常,七娘子就笑着拉四少夫人起身向许太妃告辞,“还要到景仁宫走一走,和宁妃说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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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太妃会意地笑了,“今天景仁宫里一定很热闹,你见了宁妃,替我带句话,就说今天要是忙,就别过来请安了,免得过于劳累,才出月子,又坐下病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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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许太妃肯这样给六娘子撑场面,就可知道两人关系融洽,七娘子点了点头,见四少夫人面上有了一丝犹豫,忙又道,“四嫂,你也要学着和宫里的贵人们应酬起来,怎么说也混个脸熟……将来四哥升官后,你进宫的次数只怕是要更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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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少夫人想了想,也就笑道,“那我又要偏六弟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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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个人向许太妃行过礼,许太妃又从身边解下了一个明黄小荷包递给四少夫人,笑道,“这是我月初在佛前给六郎求的长命符,回去给孩子掖在枕头底下,就算是我这个姑奶奶没有白疼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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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少夫人眼前一亮,再三谢过许太妃,这才亲热地挽起了七娘子的胳膊,一边和她咬着耳朵,一边出了屋子,“姑姑怎么说?没有冲你发火吧?我在屋里一边挑东西一边担惊受怕,就怕场面不可收拾,到时候也不知道该怎么说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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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话里,到底是有了一点真挚的关心:这几个月来,和七娘子在通房问题上受到的压力,使得两人之间毕竟有了一点同仇敌忾的情感。四少夫人这一向对七娘子虽然说不上推心置腹,但也一向很友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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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娘子心里也不知道是什么滋味,她扫了四少夫人一眼,淡淡地道,“姑姑倒是没有说什么——毕竟有了安王,进宫又这么多年了,对娘家的事,什么事该管什么事不该管,姑姑心里也有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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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番话其实已经将许太妃可能的想法点得很透,四少夫人沉默了片刻,又道,“收养安王,这是你为姑姑出的主意吧?这一招真是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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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不是安王拉开了许太妃的注意力,让许太妃更加专注于经营自己的生活,今天这一关能不能这么容易度过,七娘子心底也没有底。她微微一笑,又催促着四少夫人加快脚步,“六姐想必已经等我们一会了——可不能让贵人等得太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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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娘子和六娘子也的确在景仁宫等了七娘子一行人一段时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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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两个青年贵妇一个是皇后的嫂嫂,多年来深受贵人信赖,皇后在宫中的很多作为,背后都有她的影子。一个是刚诞育皇子的后宫宠妃,又得到皇后的欢心,在后宫中隐隐有和牛淑妃争夺二号人物的势头,许家虽然势大,但毕竟太妃已经退出权力中心,面对二娘子和六娘子,四少夫人是一点都不敢怠慢,尽管六娘子笑语嫣然,她依然规规矩矩地行了参拜大礼,才起身致歉,“打扰娘娘姐妹相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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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娘子眸光流转,嫣然一笑,“许四嫂千万别这样说,其实说起来两家都是亲戚,还是四嫂很少进宫走动,见面的机会才并不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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居移气、养移体,六娘子这几年来居于人上,尤其是去年有身以来,更是宫内宫外,万千宠爱系于一身,渐渐地就有了一股说不出的雍容贵气,尤其是生育过后,气度越发宽和,当年那娇憨的小儿女态,已经渐渐消失。这一笑之间,竟然有了艳冠群芳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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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一看二娘子,虽然也是微笑示人,但眉宇之间威仪外露,虽不至于让人望而生畏,但被她的眼睛一看,四少夫人就觉得自己好像被看穿了一样,连后脑勺都泛起了一股凉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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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又看了看七娘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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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娘子倒是这几个姐妹中最中庸的一个了,论美丽她自然不如六娘子,说威严,和二娘子也有一段距离,她清秀的脸上似乎永远带着一抹心不在焉的笑意,此时更是犯起了沉思,直到收到四少夫人的眼色,才笑道,“四嫂也坐吧,六姐说得对,大家都是亲戚,也不用过于客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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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少夫人虽然粗,但粗中有细,她顿时留意到,虽然这三姐妹各有千秋,但七娘子说话的态度,却隐隐地露了吩咐:似乎她虽然是三姐妹里的老小,但却掌握了场面上的气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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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是个人中龙凤……不过一个庶女,现在也就是许家的世子夫人,头顶不知道有几重长辈管着,偏偏是走到哪里红到哪里。嫡姐也好、庶姐也好,都这样给她面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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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家有这么一个世子夫人,就算六弟是个扶不上墙的阿斗,只怕世子位的归属,也不可能有太大的变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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忽然间,四少夫人萌生了一股去意,怂恿四少爷谋求外放的想法,在她脑海中一闪而过,又因为场合上的不方便而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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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说今年冬天,皇上有意安排妃嫔们陆续归宁省亲。”四少夫人就笑着恭喜宁妃,“如果此事当真,可是数十年没有的大荣耀。我们许家也要沾宁妃的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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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娘子忙笑道,“这是哪里的话,其实皇上虽然有这个念头,但害怕我们归省,难免娘家又要惴惴不安,四处安排仪仗排场。这也是不小的开销,再说牛家一下就有两个后妃,要是陆续接待下来,怕不是要花干了他们家的银子?因此还在犹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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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娘子也道,“若是孙家要接驾省亲,恐怕两三年的进项贴进去不说,未来两三年的进项还要进去。娘娘说我们不赶这个虚热闹,拿银子往水塘里扔还能听个响,因此这事我看十有还是成不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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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人说了几句省亲的事,七娘子又向二娘子、六娘子谈起来,“说起来,在家里也就是四嫂和我最亲了,当时五嫂还在的时候,大嫂呢是个木头人,四不沾边。也就是四嫂和我一样,也都是被五嫂压得喘不过气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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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少夫人忙道,“嗐,还不是张氏自己倒行逆施,缺德的点子是一个接着一个!我和六弟妹也是同病相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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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题自然而然就转向了五少夫人的事。由于六娘子在出事之后还是第一次见到许家人,因此很多事都问得比较仔细,而以她如今的身份,四少夫人就算有什么想法,也不会表露在脸上,她不时为七娘子补充几句七娘子不方便说的话,两妯娌你一言我一语,很快就把五少夫人败露的前因后果,告诉给六娘子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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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起来也是报应,谁能想得到当时钟先生说话的时候,外头还站了于安这心细的孩子!也是她心里挂念着嫂嫂,事发后自己想了很久,想要知道究竟谁有嫌疑。如果不然,一时半会也查不到小松花头上!”四少夫人帮着七娘子解释了几句,又笑道,“当然,要不是六弟妹见微知著,手段又那样高超,小松花能不能招,还是另一回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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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娘子和六娘子都看着四少夫人笑,六娘子又问七娘子,“听说你们那五嫂去世之后,还是给你留了一封信的,这件事连太妃都惊动了。上回我去请安的时候,还听见她念叨着此事。这封信,七妹还留着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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提到这封信,四少夫人的心一下就提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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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才她从慈寿宫后殿出来的时候,也看到七娘子收起了一封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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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娘子微微一笑,就从怀中掏出了一封信来,送到六娘子手上,“早猜到六姐要看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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纵使四少夫人也有些心机,见到此情此景,她的脸色依然不由得一沉,又掂量地看了七娘子一眼,才缓缓地松开了眉头,低眸沉思,并不再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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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不快和恐慌,虽然经过刻意掩饰,但还是分明地从肢体语言上透露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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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娘子和六娘子对视了一眼,六娘子拆开信来看了,也径自低头沉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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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内的气氛,一下就显得有几分肃穆沉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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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了一会,六娘子便轻声道,“这个张氏,居心也实在是险恶了,她告诉你番红花不是她下在药里的,无非就是希望你心里营造出一个凶手,虽然下了药,但又没有丝毫凭据可以指证她,也并不知道是谁……这是要在七妹心里埋一根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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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少夫人脸色一紧,她又看了七娘子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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