埃尔根迪站起身,呵呵笑着。
“那我就告辞了,瓷器和珠宝晚上再送来鉴赏吧,白天看不清……”埃尔根迪挪动着臃肿的身躯慢慢离开,罗杰把门关上,一脸嫌恶。
“马穆鲁克人真是一群猪猡。”
“王朝末年就是这样,一切都乱了,没人为国家着想,每个人都只顾着满足自己的腰包。”
内森为罗杰斟上美酒。
“要是他们稍微团结一点,我们可没法在这里呼风唤雨。”
“要是没有陛下的威望,我们也一样没办法在这里呼风唤雨。”
内森将杯中美酒一饮而尽。
罗杰也为自己斟上一杯酒,迟疑了一下。
“北边的事情还没结束,你真准备去打努比亚人?”
“打什么,就是我给他们写的信,要求他们在南边弄出一点声势,得让苏丹感受到危机。”
内森撇撇嘴。
“等南边的统治者不想雇佣努比亚人时,他们也会给我写信,我们也会去南边随便打一打。”
“不说这些,见到我的儿子了吗?”
内森看向罗杰。
“见到了,他忙着和贵族小姐们跳舞呢。”
罗杰轻哼一声。
“无妨,反正我也不指望他干出什么功业,在君士坦丁堡当个富家贵族挺不错的。”
内森点点头。
“你儿子倒是厉害,连科穆宁家的小姐都被他骗得团团转。”
罗杰想了想,嘴角咧开。
“对了,陛下还给我们带来了一些好东西。”
罗杰掏了掏口袋,拿出一个精致的盒子。
“罗马牌香烟,数量稀少,连元老都做不到一人一盒。”
罗杰抽出两根烟卷,在蜡烛上点燃,一根含在嘴里,一根递给内森。
“这是帝国本土种出来的,加了香料,你尝尝看,和古巴货有什么不同。”
内森吸了一口,吐出烟圈。
“淡一些,不过也挺好。”
“是的,也是很不错的东西。”
罗杰畅快地吞云吐雾。
“可惜啊,最近几年,天气总是不好,越来越冷。”
“据说,北方的不少农田已经种不了小麦了,更别说烟草,都开始种黑麦,芜菁,还有从新大陆带回来的马铃薯和玉米。”
“这些烟草都是伯罗奔尼撒出产的。”
“没事,大家都遭到了灾害,又不是仅有我们。”
内森的烟头在雾气中忽明忽暗。
“你想想,我们有埃及的粮食,有北非的粮食,有殖民地的粮食,还有新大陆的耐寒作物。”
“其他国家又该怎么办呢?”
“罗斯人南下,意大利人南下,阿勒曼尼人南下,我们的北非地区反而能得到不少人口。”
“农村的人口也会向城市聚拢,反而促进了手工业的发展。”
“难怪陛下要求我赶快回来,想来也是非常需要外来粮食的输入。”
罗杰将剩下的烟卷吐到一边,重新拿出一根。
“只可惜了这群埃及人,又要撑死一大批。”
“那又怎么了,谁让他们没摊上一个好皇帝呢。”
内森随意说着。
“对了,陛下还说,如果我们遇上前来购买粮食的奥斯曼人,全部让他们落水,不准带回去一颗小麦。”
罗杰看向内森。
“我们也可以跟埃及人协商一下,让埃及商人去安纳托利亚高价买粮,赶在奥斯曼官员们出手前,先将他们民间的存粮收购一空。”
“陛下有钱,我们负担得起。”
“东边呢?奥斯曼人会不会从东边买粮食?”
内森问道。
“东边是白羊王乌宗哈桑的地盘,他抢劫奥斯曼商队肯定比我们还起劲。”
罗杰一笑。
“这几年的收成明显比不上从前,一年比一年差,奥斯曼人要养军,要打仗,粮食的消耗量肯定十分可观,撑不了多久就会内乱。”
内森沉默片刻,苦笑着摇摇头。
“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结束。”
“陛下说,这样的寒冷还会持续十年,十年后会好一些。”
罗杰说道。
“这好像不只是天气的原因,北边的好些地方,整片天空都灰蒙蒙的,像是蒙上了一层幕布。”
“很熟悉的感觉,你可能不知道,君士坦丁堡之战时就是这样,那一年都灰蒙蒙的。”
内森回忆道。
“怎么不知道,老子当时就在你身边!”
罗杰瞪了内森一眼。
“我告诉你,这一次比1453年更加严重,听人说,前几年就有这种倾向,而且还越来越深。”
“好吧,不管怎么说,愿上帝保佑我们,也保佑帝国。”
内森在胸前画上一个十字。
……
帖撒罗尼迦的城楼上,以撒架着望远镜,望向乌蒙蒙的天空。
一轮大雪刚刚降下,天上仍然飘着雪粒,什么也看不见。
皇弟曼努埃尔走了过来,手上拿着一份报表。
“皇兄,棉衣和烈酒已经全部发放完毕,迦太基的粮食也到了,埃及的小麦还需要一段时间。”
“战士们的斗志还算高昂,有一些罗斯人还脱光了衣服,在雪地上摔跤。”
曼努埃尔无奈地摇摇头。
“帖撒罗尼迦的一些村子遭了灾,我去看了看,官员们推行以工代赈,准备对帖撒罗尼迦城区进行一次修缮,争取扩大居民区,解决污水问题,向君士坦丁堡看齐。”
“很好,他们的处理办法不错。”
以撒放下望远镜,揉揉眼睛。
“军队整训不要停,军需什么的都配齐了,他们有吃有穿,再不好好训练简直对不起我。”
“你似乎不太高兴。”
以撒看了看曼努埃尔。
“皇兄,塞尔维亚也遭到了灾害,我之前没有想到这些,估计会有人饿死。”
曼努埃尔点点头。
“没事,等埃及的小麦到了,我给你送一批过去。”
以撒安慰道。
“今年情况特殊,以后你得做好准备。”
“皇兄说的是,我原以为塞尔维亚坐落在群山之中,寒风吹不进来。”
曼努埃尔叹了口气。
“实在没想到,连多瑙河的一些支流都结冰了。”
以撒拍拍他的肩,没有说话。
小冰河时期共计几百年,在这几百年间,地球温度当然也会起伏,时而转暖,时而严寒。
实际上,地球的气温变化与太阳活动密不可分,当太阳活动陷入低潮时,地球温度迎来最低,这个低潮期被后人称为“极小期”。
目前,全世界处于小冰河时期中的第二个极小期,从1450年开始的史波勒极小期。
太阳活动还会带来引力的变化,每一个极小期中,地质剧烈变动,往往会引起接二连三的火山喷发,可能在不经意间改变人类的历史。
1453年,南太平洋的库威岛火山喷发,全球各地遭受不同程度的灾害,君士坦丁堡出现月食,火山灰带来的雾气遮盖天际。
然而,这仅仅是个开始,1458年,1460年,1465年……热带火山接连喷发,铺天盖地的火山灰席卷大气层。
1465年的火山喷发是最剧烈的,比库威岛火山还强上数倍。
这次的火山喷发实在太强,后世的地质学家们可以通过南北极冰盖的硫化物和古老树木的碳十四衰变确定它的存在,定位出它的大致时间,可是却怎么也找不出爆发的地址,就像被生生抹平了一样。
地球一声颤抖,人类跟着遭殃,温度的降低和火山的喷发导致大片农田沦为荒土,大群植物不再生长。
气温的降低导致各地灾害频发,海洋蒸发减少,雪山融水减少,各别地区在干旱和洪水中艰难度日。
当然,自然灾害带来的社会动荡是逐渐累加的,欧亚大陆上的农耕文明撑过了史波勒极小期,矛盾被暂时压抑,直到后来的蒙德最小期才集中爆发,西方爆发死伤惨重的三十年战争,东方的大明就此灭亡。
以撒目前所处的1470年,正值史波勒极小期中自然灾害最频繁的一段时期,从波罗的海到巴尔干,各个地方都遭到了灾难。
当然,人类对自然灾害从不陌生,这种程度的灾害还不足以毁灭一个强大的文明,并非所有地方都遭到了严重的灾害,部分地区依旧迎来了丰收。
目前的东罗马帝国拥有全欧洲最先进的纺织体系,最先进的取暖体系和最发达的海上商路,一个地方闹灾荒,粮食完全可以从其他地方补上。
人定则胜天,人不定则天胜,一个具有完整建制的帝国从不会被自然灾害直接冲垮。
东方的大明遭受的灾害比欧洲严重很多倍,但他们依旧顽强地熬过了好几个极寒期,直到最后。
但是,海峡对岸的奥斯曼帝国可没有这样的好运气。
想到这里,以撒微微一笑。
如果是原时空中的奥斯曼帝国,以撒完全不认为他们会因为这场灾难蒙受多少损失,疆域广阔,商路通畅,统治者的应急手段和市场的自然调节都会维持着整个帝国,使其不受太大冲击。
百姓当然会死上不少,但这种现象实在太普遍了,史家都不屑为其浪费笔墨。
然而,此时的奥斯曼只剩下一个安纳托利亚,海上贸易几乎断绝,还正处于备战期,大量的部队被征召起来,大把的精力都放在沿岸的布防上,根本没多少功夫来处理各地的灾害。
更致命的是,与欧陆各国不同,奥斯曼境内还有为数众多的游牧部落,他们在面对自然灾害时更加手足无措,一场寒潮就能让草场荒芜,一场寒潮就能让牛羊饿死,一场寒潮就能让他们断绝生计。
怎么办呢?还是遵从所有游牧民的老传统,劫掠去吧。
如果是原时空中的强盛奥斯曼,他们不会有这个胆子,苏丹的军队让他们胆寒,苏丹的商人也能为他们提供救急之需。
但是,现在的奥斯曼显然不具备这些条件,军队抽调布防,内陆极其空虚,帝国中央对游牧部落已经不再有超强的威慑力,也没有多余的粮食来堵住他们的嘴巴。
奇里乞亚丰收了,南部沿海丰收了,但我派人尽可能抢购粮食,派海盗烧毁农田,剩下的还得送去苏丹的军营。
北非丰收了,埃及丰收了,法兰西丰收了,但我不让他们进去,不让你们获得外地的粮食,就让你们在饥荒中逐渐内耗。
游牧部落的作战能力的确不高,强盛期的奥斯曼甚至根本看不上眼。
但要是他们碰巧捡到了不少金伊萨克,要是他们碰巧挖出了君士坦丁堡生产的武器和装备呢?
这就是以撒选择在15世纪六十年代末开战的原因,这就是以撒为穆罕默德二世送上的终极大礼。
等到下一个收获季,他们会惊讶地发现,就算没有遭遇灾害的地方,粮食产出也远不如前,遭到灾害的地方更是一片狼烟,狼烟下尽是仇恨的眼睛。
到了那时,再坚固的要塞也挡不住浮动的人心。
“把外交部的几个职员叫过来,我需要他们前往安纳托利亚,和那里的突厥贝伊,罗马遗民和亚美尼亚人好好交谈一下。”
以撒看向曼努埃尔。
“我需要好好准备一下。”
曼努埃尔走后,以撒继续竖起望远镜,调转方向,遥望一片乌蒙的海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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