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时代的终结
君士坦丁堡最东边的大皇宫中,宦官和侍女们眉目低垂,行色匆匆地走来走去。
最近几天,君士坦丁堡的上空一直笼罩着厚重的乌云,低低地压向地面,狂风和暴雨就要来了。
君士坦丁十一世的卧房中依旧燃着灯火,紫色的帷幕内,君士坦丁十一世躺倒在病床上,额间挂着细密的冷汗,口中喃喃呓语。
房间内,君士坦丁十一世的所有家人都聚在这里,包括以撒全家,玛拉夫人,刚刚从塞尔维亚赶回来的曼努埃尔,刚刚从君士坦丁娜赶过来的安德烈亚斯和狄奥多西。
玛拉夫人正拿着温热的棉布,为君士坦丁十一世擦去额头的冷汗,其他人则坐在一边,静静等待着。
“皇兄,父皇上一次苏醒是什么时候?”
曼努埃尔看着君士坦丁十一世的脸,神色悲伤。
“三天前,他也就是在那个时候下令让你回来,并将所有医生赶了出去,放弃继续治疗。”
以撒低声说道。
“父皇还能醒过来么?”
曼努埃尔问道。
“一定可以的,上帝会保佑他的。”
以撒走到床前,俯下身子,轻声说道。
“父皇,所有人都到了,依照您的吩咐,在君士坦丁堡的所有元老也齐聚元老院,都等着您的好转。”
君士坦丁十一世仿佛没有听到似的,依旧无意识地呻吟着。
以撒默默注视了一会儿,正欲抽身离去,右手却被死死抓住。
回过头,君士坦丁十一世的双眼慢慢睁开,胸膛上下起伏。
“去……找医生……”
君士坦丁十一世艰难地张开嘴巴。
“行!迦太基医学院的医生们在昨天终于到了,一定能让您好起来。”
以撒点点头,君士坦丁十一世却紧抓不放。
“不……去找他们……让他们想个办法,让我清醒一段时间……”
以撒的笑容微微一僵,沉默半晌,轻轻点头。
不一会儿,一位训练有素的阿拉伯医生来到卧房,以撒将君士坦丁十一世的要求转告给他。
“陛下,这恐怕会——”
阿拉伯医生有些为难。
“就这样做,没人会怪你。”
没等以撒开口,君士坦丁十一世命令道。
阿拉伯医生咬了咬牙,立马忙活起来,从包里拿出几颗干枯的花朵和果实,研磨成粉末,冲成一杯浑浊的悬液。
以撒认出了这种东西,恶之花,罂粟。
罂粟意为“催眠”,在欧亚大陆上广泛分布,但欧亚大陆的所有文明都只把它当做应急药物,从没有发明出类似后世的燃烧吸食方法。
阿拉伯医生将罂粟悬液举到君士坦丁十一世嘴边,小心翼翼地喂给他。
喝下悬液后,君士坦丁十一世的脸上升起一抹病态的红晕,撑起胳膊坐了起来,挥挥手,将阿拉伯医生赶出房间。
君士坦丁十一世环顾四周,苍老而和蔼的目光在每个人的脸上停留。
“来齐了,好。”
君士坦丁十一世点点头,露出一抹笑容。
“我的时间不多,上帝要取走我的灵魂了。”
君士坦丁十一世简洁的话语顿时让在场的众人陷入悲伤之中,曼努埃尔紧紧攥住母亲的手,双眼通红,萨洛尼卡的眼角已经流出了泪。
君士坦丁十一世转过头,首先看向安德烈亚斯和狄奥多西。
“安德烈亚斯,狄奥多西,你们的父亲去世太早,母亲也在去年亡故。”
君士坦丁十一世轻声说道。
“上面的姐姐远嫁罗斯,下面还有一个不懂事的小妹妹,你们虽然年幼,但必须得撑起自己的家,必须得学会成熟。”
“安德烈亚斯,你是托马斯的长子,弟弟和妹妹都得靠你,领地和人民也得靠你。”
“你父亲去世太早,我也垂垂老矣,没能尽到一个族长的本分。”
君士坦丁十一世叹了口气。
“等我走后,以撒会照顾你。”
“我明白了,伯父。”
安德烈亚斯低声说着。
“狄奥多西,你还是个孩子,先把学业完成,再想着帮哥哥管理家务,不准胡思乱想,明白吗?”
君士坦丁十一世看向缩在一边的狄奥多西。
“我会的,伯父。”
君士坦丁十一世转过头,找到巴西尔。
“巴西尔,过来。”
莱昂诺尔推了推巴西尔,后者有些畏惧,慢慢走上前。
“你也是我们巴列奥略家族的男人,现在都五岁了,以后不准老缠着母亲和姐姐,明白吗?”
“是的,祖父。”
巴西尔涨红了脸。
君士坦丁十一世摸了摸他的脑袋,从床边拿起一柄短剑,抚摸了一会儿,眼中尽是怀念。
“这是我的父亲曼努埃尔皇帝在我小时候送给我的,我是家里的第三个男孩,你也是第三个男孩,这柄剑就送给你了,愿你好好收藏,将先祖的告诫谨记在心。”
巴西尔接过剑,鞠了一躬,回到一旁。
“萨洛尼卡,卡洛。”
萨洛尼卡和卡洛顺从地走上前,看着君士坦丁十一世。
“很遗憾,我没办法参加你们的婚礼了,但还是祝你们幸福。”
君士坦丁十一世又掏出一本皱巴巴的册子,递给萨洛尼卡。
“这是我的大哥约安尼斯皇帝年轻时写下的诗歌和杂文,里面记录了他在位时渡过的艰难岁月,送给你了。”
萨洛尼卡抹一把眼泪,接过书册。
“卡洛,萨洛尼卡是我唯一的孙女,你以后必须好好对待她。”
君士坦丁十一世又看向卡洛。
“您放心,我一定会的。”
卡洛笃定地说。
两人离开床前,君士坦丁十一世叫来了阿莱克修斯。
“祖父。”
阿莱克修斯弯下腰。
“心志坚定,信仰虔诚,善待弱小,救济穷困。”
君士坦丁十一世开口说着,眼里全是欣赏。
“走自己的道路,不要管旁人的眼光,坚持走下去,后人或许不会记得我,但一定会记得你。”
“后人一定会记得您的,祖父。”
阿莱克修斯握住君士坦丁十一世的手。
“你小时候来逛我的书房,对书房中的铠甲很感兴趣,那件铠甲传说来自君士坦丁大帝,上面的钉子传说是圣海伦娜从耶路撒冷取回来的圣钉。”
“无论传说是否真实,铠甲送给你了。”
“谢谢祖父,我会让它绽放光辉的。”
阿莱克修斯握了握君士坦丁十一世枯瘦如柴的手,回到后方。
“曼努埃尔,玛拉,你们上来吧。”
君士坦丁十一世开口说道。
两人走上前,曼努埃尔连忙猛睁眼睛,将泪水憋回眼眶。
“长大了,已经是一方诸侯,不再需要我的庇护,便能展翅高飞。”
君士坦丁十一世微笑地看着次子。
“父皇……”
“你要结婚了,很遗憾我不能参加,我母亲传下来的几件饰品就留给你和你的妻子吧,无论如何,君士坦丁堡始终是你的家。”
曼努埃尔沉默地点点头。
“玛拉,我的灵魂升入天堂后,你准备怎么办?”
君士坦丁十一世温和地看向玛拉。
“成为一名修女是我一直以来的愿望,我会用余生来侍奉神明。”
玛拉轻声说道。
“好,你就去我母亲待过的那个修道院吧。”
君士坦丁十一世拍了拍玛拉夫人的手。
“查士丁尼,我的长孙,过来吧。”
查士丁尼走上前,想了想,摘下头上的宝冠。
君士坦丁十一世端详了一会儿,叹了口气。
“看见你,我仿佛就看见了二十年前的以撒,一样的骄傲,一样的自信。”
君士坦丁十一世凝视着长孙褐色的双眼。
“但是,你父亲身上的是稳重与成熟,而你则是张狂和恣肆,仿佛世界上没有人可以将你阻挡。”
查士丁尼沉默着,没有说话。
“你不愧是以撒的孩子,在很多方面颇有些手段,能够获得那么多贵族子弟的爱戴和信任,让他们愿意追随在你的身边,愿意为你出生入死。”
君士坦丁十一世继续说道。
“这固然和你父亲的教育方式有关,但也与你的个人魅力密不可分,不爱财,不好色,不沉溺于奢侈和繁华,愿意把最好的东西和旁人分享,而非统统占为己有。”
“你一直固执地认为自己的父亲得到了上帝的赐福,我们家族也因为血缘而蒙神保佑,必将世代统治下去,直到世界灭亡。”
“我们的确可以为了统治稳定而将皇权神圣化,但你得记住,罗马皇帝的权力并非来自神明的赐予,而是全体罗马人的认可和尊重。”
“能把这一点想明白,你就会是最称职的君主。”
“必将铭记在心。”
查士丁尼说道。
君士坦丁十一世点点头,望向以撒。
以撒走上前,静静等待着。
过了好半天,君士坦丁十一世仍未开口。
“以撒,你是我一辈子的骄傲,也许正如他们所说,得到了神的祝福。”
君士坦丁十一世摘下了代表巴列奥略族长的家族戒指,戴在以撒指间。
“我对你一直很满意,没什么好说的,我没能给你什么帮助,倒是请你为我做了不少事。”
君士坦丁十一世看着以撒的眼睛。
“现在,还有最后一个请求。”
“您说吧。”
“最后一个请求,保护好我们的国家,保护好我们的罗马。”
“只要我还在,鹰旗就永不落下。”
以撒坚定地说。
“好,好,好!”
君士坦丁十一世连声说道,笑容满面地转向众人。
“两百多年前,我们家族的先祖米海尔皇帝收复了君士坦丁堡,罗马人回到了自己的家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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