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索沃战争
科索沃战争
塞尔维亚大公国,科索沃盆地。
塞尔维亚整体地势南高北低,贝尔格莱德以北为伏伊伏丁那平原,地势地平,多河湖沼泽,水网交错,蒂萨河等多条支流在此汇入多瑙河,土地较为肥沃。
贝尔格莱德以南多山地丘陵,也是目前塞尔维亚大公国的实际控制区,大约有六十多万信仰东正教的塞尔维亚人定居在这片土地上。
当然,整个巴尔干的塞尔维亚人远不止这些,包括贝尔格莱德在内的整个北塞尔维亚目前仍处于匈牙利王国的统治下。
自从最后一位塞尔维亚雄主斯蒂芬·杜尚去世后,一度十分强盛的塞尔维亚王国迅速衰弱下来,被后来居上的奥斯曼帝国击败,自身命运再也不由自己掌控,被迫夹在奥斯曼帝国和匈牙利王国之间,在两大强权的争霸中惨遭撕裂。
奥斯曼败走安纳托利亚,匈牙利则在一代明君马加什一世的统率下将重心转向西边的波西米亚,两大强权虽然远去,他们所带来的深重影响却不会轻易消退,整个塞尔维亚陷入内乱之中,各自代表一方利益,为了一己私欲将百姓拖上战场。
在上百年的战争和混乱中,北方的大片塞尔维亚聚集区被匈牙利人夺走,西边的重要港口也几乎全部丢失,商业贸易遭到沉重打击,强盛一时的塞尔维亚变成了一个困居山地的内陆小国,国弱民贫,只能在大国博弈中反复横跳,换取一夕安寝。
然而,即使这样,曾经的塞尔维亚君主杜拉德大公依旧十分富裕,甚至被人戏称为“全基督教世界最富有的君主”。
这当然不是因为杜拉德大公有什么点石成金的本事,也不是由于塞尔维亚人有多么勤劳,仅仅是上帝赏饭罢了——
在塞尔维亚南部的科索沃盆地中,有一座盛产金银的矿业小城,新布尔多。
单论贵金属储量,整个欧洲完全称得上贫困,偌大的一片土地只有零星几座金矿和银矿,而且规模都不大,产量非常有限。
黑死病过后,欧洲商品贸易开始复苏,商业活动日渐频繁,但用来充当等价交换物的贵金属却严重不足,金价高昂,通货紧缩,有些地方甚至退化为以物换物。
与此同时,大量的黄金白银通过东西方贸易流入阿拉伯人手中,进一步加剧了欧洲的贵金属匮乏现象。
在大航海时代前,欧洲人获取贵金属的方法比较单一,除了数目不多的金矿和银矿外,以热那亚为首的意大利贸易城邦还会和北非的穆斯林政权交换来自撒哈拉以南非洲的黄金,在金盐贸易中分一杯羹。
东罗马帝国开启大航海时代后,来自海外的大量贵金属在一定程度上缓解了欧洲的“钱荒”,刺激了商品经济的繁荣,但并没能将这一现象彻底扭转,缺口依然很大。
或许,当美洲的大量贵金属流入欧洲时,这一问题才会被彻底解决。
不过,金银矿无论何时都是上天的恩赐,在没有挖完前,科索沃的矿产依旧会引来无数人的垂涎。
十年前,奥斯曼帝国苏丹穆罕默德二世轻而易举地率军杀进了南塞尔维亚,短暂占据了新布尔多金银矿,采用竭泽而渔的方法大肆掠夺,获取到不少军费。
穆罕默德二世转进安纳托利亚后,奉命戍守新布尔多的军官自知无法幸免,带着已经开采出的金银逃离巴尔干,将新布尔多付之一炬,大量的矿洞被摧毁,大批娴熟矿工四散流离。
塞尔维亚大公国重新接手科索沃后,新布尔多得到了一定程度上的重建,部分矿坑被重新启用,但开采量已经远远不及往昔。
后来,东罗马帝国开始收复巴尔干,很多滞留在此而不愿改信的突厥人被驱逐出境,除了当时尚处于马哈茂德帕夏治下的保加利亚外,科索沃盆地就是他们的主要目的地。
这一波突厥人的到来让本就内外交困的塞尔维亚雪上加霜,贵族们忙着争权夺利,没有意愿也没有能力将突厥人剿杀干净,只能任由他们在乡间肆虐。
再后来,保加利亚失陷,更多的突厥人和保加利亚人流入塞尔维亚,就连库曼人都趁机抢了一把。
截止到1467年,整个塞尔维亚已经在一次次外来冲击中摇摇欲坠,百姓困苦,土地抛荒,贵族割据,国势衰微。
科索沃的新布尔多矿区中,时年二十五岁的罗伊斯顿·布兰科维奇骑着矮种马,慢慢走在矿洞旁的小路上,看着忙碌的矿工和虎视眈眈的工头。
他虽然也姓布兰科维奇,但只是一个远得不能再远的旁支子弟,年少时曾前往意大利求学,回来后正赶上塞尔维亚内乱,被占据科索沃地区的布兰科维奇王公任命为新布尔多金银矿的管理者,负责将开采出来的贵金属送往普里什蒂纳城,送进贵族们的腰包。
罗伊斯顿刚上任时,新布尔多百废待兴,他热情高涨地开始了自己的工作,摸排各个矿坑,整理坍塌的矿洞,排干积水,重建开采体系。
曾在意大利留学的他是个坚定的人文主义者,深知人才和人心的重要性,不仅四下搜寻星散流离的熟练矿工,劝说他们回到矿场重新工作,还亲自下井考察,倾听矿工们的心声,了解采矿途中遇上的各种问题,并一步步加以改善。
他还秉持人文主义的初心,在矿区内建立了一些教学机构,将一部分金银拿出来教育工人子弟,除了采矿知识外,还开设了神学课和文学课。
在他三年多的治理下,新布尔多被重新整理了起来,原先惨遭破坏的采矿体系得到了重建,矿工们的生活水平也得到了提高,对罗伊斯顿非常尊敬。
可惜,好景不长,越来越多的突厥人听闻了新布尔多的富饶,时不时前来劫掠,要求罗伊斯顿定期上缴高昂的保护费。
罗伊斯顿不愿轻易服输,在求助家族无果后,他咬着牙将所有矿工集结起来,进行了一场酣畅淋漓的演讲,号召矿工们团结起来,保护自己的家园。
在这个时代,矿工都是一群有血性的汉子,当即热血上涌,表示愿意追随罗伊斯顿,抗击突厥人的入侵。
罗伊斯顿当即把矿工们分成一个个小队,从商人手中购买了少量的武器,在采矿之余组织训练,将女人和孩子也号召起来,负责放哨和其他杂事。
于是,当那支突厥残部找上门时,等待他们不是准备好的金银,而是暗箭和刀枪,罗伊斯顿充分利用了矿坑内错综复杂的地下网络,派出一支游击队且战且退,将突厥人引入矿区,再带领大量矿工从地下杀出,打了突厥人一个措手不及。
这一场战斗规模不大,突厥人在丢下了十几具尸体后仓皇逃窜,矿工们击败了强敌,保住了劳动果实,对罗伊斯顿愈发尊崇。
后来,罗伊斯顿又打了几场胜仗,击毙突厥人超过一百,名声远扬,越来越多的老矿工开始回到新布尔多,矿区也越发繁盛。
很长一段时间里,周遭的强盗土匪和突厥残部都不敢随意靠近矿区。
由于矿工们缺少正规武器,经常采用矿镐杀伤敌军,突厥人又将他们戏称为“矿工军团”,本意为嘲讽,却反而助长了他们的声势。
两年前,保加利亚被东罗马帝国攻破,大量突厥人涌入周边地区,这些人比之前的溃兵更有组织,压根没有往矿区硬碰,而是一纸书信交到了王公手中,要求他为了双方友好,撤下罗伊斯顿。
统治科索沃地区的拉扎尔大公本来就对声望高涨的罗伊斯顿有所忌惮,深陷权力斗争的他也不想和突厥人为敌,稍加犹豫便答应了突厥人的请求,将罗伊斯顿明升暗降,调往普里什蒂纳城,同时向新布尔多矿区派出了新任长官,一位贪婪的亲信。
然而,得知消息的矿工非常愤怒,当即将新任长官囚禁起来,要求罗伊斯顿继续留任。
消息传回普里什蒂纳,拉扎尔大公勃然大怒,但很快冷静下来,将罗伊斯顿的母亲和弟弟囚禁起来,采用了折中方式,将罗伊斯顿留在了矿区,自己的亲信则担任副手。
面对拉扎尔的威胁,罗伊斯顿为了家人的安全,无可奈何地忍下了这一口气。
但是,亲信一上台就开始倒行逆施,不仅将矿工军团直接解散,还安插亲信,拉拢工头,将罗伊斯顿时代的工人福利全部废除,剥削底层矿工,将他们当奴隶使用。
为了防止矿工造反,亲信还无耻地邀请一支突厥部族充当他们的“保护者”,定期上缴保护费,利用外敌来镇压内乱。
在亲信的运作下,突厥人和拉扎尔大公签署协议,共分金银。
为了补足拉扎尔大公失去的金银份额,亲信大肆压榨底层矿工,还严禁他们离开矿区,以免逃跑。
这一切,罗伊斯顿都看在眼里,却什么都做不了。
一声惊呼将罗伊斯顿从思绪中吵醒,他循声望去,却只见一位瘦骨嶙峋的矿工倒在地上,独轮车也歪倒在地,车上的银矿石散落一地。
“快起来!这是送给奥斯曼老爷的矿石,要是耽搁了时间,惹得他们不满意,有你好看的!”
一旁的监工走上前,一脚踢在矿工脸上,后者一阵呻吟,瘦弱的胸膛上下起伏,不一会儿便没了声息。
“监工杀人了!”
围观的矿工立马高声叫道,拿起矿镐就围了上来,愤怒地瞪着监工,恨不得将他生吞活剥。
哔——
尖利的哨声响起,一小队戍守在矿场的突厥士兵跑了过来,锋利的长矛直指矿工。
双方对峙了一会儿,名为博格丹的亲信慢悠悠地走了过来,身边还跟着几名全副武装的士兵。
“都不想吃饭了么?你们不想吃,女人孩子也不吃?”
博格丹狭长的双目在人群中扫过,矿工们低下了头,一言不发。
“都去工作吧,记得找个人补上这个死鬼的位置。”
矿工们自知无力对抗,渐渐散去,只有死者的儿子抱着父亲的尸体高声哭泣。
罗伊斯顿摇着头,叹了口气。
博格丹和他的监工都是凭着一套阿谀奉承的本事才得到了今天的职位,根本不懂怎么发展生产,不懂怎样调动工人的积极性,只会一味剥削,竭泽而渔。
最重要的从来不是冷冰冰的石头,而是将它们开采出来的工人。
罗伊斯顿策马走向死者,在博格丹忌惮的眼神中跳下马,来到小矿工身边,蹲下身,合上死者的双眼。
“罗伊斯顿大人……他们——”
“走吧,带你父亲去教堂。”
罗伊斯顿打断了小矿工的话,搬起尸体,放在马上。
“这个小子今天的任务还没有完成,他不能走。”
博格丹挡在马前,冷冷地说。
“博格丹,别太过分,如果你连这种事都加以阻拦,神父也会怪罪的。”
罗伊斯顿径直撞了上去,博格丹连忙闪开,后面的士兵也让出了一条路。
小矿工跟在罗伊斯顿身边,红肿的双眼里全是悲伤和仇恨。
“博格丹大人,我们为什么不杀了他?”
一位士兵盯着罗伊斯顿的背影,低声问道。
“殿下不让。”
“他也算布兰科维奇家的一员,在矿场威望很高,不好直接动手。”
“还有那个神父,他也是我们掌控矿场的阻碍,还得找个机会将他也给收拾了。”
博格丹收回嫉妒的眼神,紧抿嘴唇,带着士兵离开矿场。
罗伊斯顿带着小矿工越走越远,直到听不见后方的声音,才放慢了脚步。
“你恨我么?”
罗伊斯顿突然开口问道。
“我不恨您,大人。”
小矿工擦干眼泪,看着罗伊斯顿宽阔的身影。
“我父亲常说,您担任长官的几年是最好的几年,每一天都充满希望。”
“是您告诉我们不要将自己的苦难神圣化,不要将希望寄托于死后的天堂,要专注于现在,专注于每一个人。”
“大家也说,若不是您和神父暗中的帮助,博格丹和突厥人只会更加肆无忌惮。”
小矿工冲罗伊斯顿勉强笑了笑。
“我不怪您,大家都不怪您。”
“就是不知道,这样的日子什么时候才能结束啊。”
小矿工的眼眶又湿了起来,一声长叹。
“您还记得之前那几个和我们做生意的北马其顿商人吗?他们说,在南方的东帝国内,人人都可以活得很好,大家都生活安定,没有官员的盘剥,没有突厥人的压迫。”
“我有时候想不通,都是正教徒,都是上帝的虔诚信徒,我们为什么不能像他们一样生活呢?”
罗伊斯顿沉默地点点头。
“要是我们采来的黄金白银交给大公就罢了,但为什么要上缴给突厥人呢?今日给五车,明日给十车,什么时候才是个头。”
小矿工低声说道。
罗伊斯顿长叹一声,摸了摸小矿工脏兮兮的头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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