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试之后,仁武皇帝按照惯例在金銮大殿上封了状元李怀熙翰林院修撰,正六品,差不多是个闲职,在入职之前他还有三月的假期用来回乡光宗耀祖。
离开盛京之前,李怀熙让人把府里的一个空着的院落重新整理了一番,此时正是盛京城最繁花似锦的季节,李怀熙自己到花市转了几圈,把看上眼的花木全都搬回来种在了这个院子。
内里摆设也都叫人重新换过,原来这个院子是准备待客用的,家具器皿多华而不实,李怀熙着人选了上好的材料重新定做,光是卧房里的一个拔步床就耗费了几百两银子。
事务繁杂,李怀熙也不能事事亲力亲为,因此作为管家,这些事大部分林清也都参与了。一开始,林清有些搞不明白李怀熙的意图,吩咐他干什么就干什么,后来发现账上的银钱出得太快、工程越来越浩大才开始上了心,开始渐渐觉得不妥了。
虽说账上这些钱都是李怀熙自己的,想怎么花费都凭李怀熙自己的心思意愿,勤俭持家也好、铺张浪费也好,都不是作为一个管家该管的,尤其这个管家还是一个代管家。不过在林清看来,李怀熙毕竟只有十五岁,还是个孩子,即使读书厉害一些中了状元,但也不见得厉害到面面俱到的地步。别的不提,就是这人情往来方面就差了一些,这些日子要不是林易辰临走之前把给各个官员的礼品都标好了名字官位,照李怀熙自己那种一脑袋浆糊的送法,早就不知道要得罪多少个了,而且李家长辈也在之前嘱咐过他要多看顾一些自家小儿子,李家人纯朴,从来没有低看过林清,因此林清出于感激,对李怀熙很有一种责任感,而这种责任感自然不能让他对李怀熙如此大手大脚花钱的做法不发一言。
林清自己年纪也不大,不过好歹是在林家那种大宅院里长大的,见识上也有一些,在余川的时候就是因着为人机灵胆大、遇事愿意多想多问极少办错事才被林易辰派给了李怀熙,他也是个行动派,因此找了一个机会就把自己的疑问向李怀熙提出来了。
“公子,您这几天忙着收拾这院子是要干什么?府里要来贵客?”除了贵客,林清想不出还有谁用得着几百两一张的紫檀拔步床,就是李怀熙自己用的那张床当初也只花费了不到二百两,用的是红酸枝木。
“贵客?没什么贵客,那院子是给我爹我娘准备的,还有我姥姥和我妹妹,不是客。那院子还是有点小,我听说咱们旁边邱府的老爷这两年要外放,你盯着点儿,他们家要是准备把房子卖了就派人过去买过来,把这府邸扩一扩,我妹妹也该有个绣楼……”
李怀熙平时并不是一个多话的人,大部分的时间给人的感觉都是温良小公子的形象,但是这些日子他在自己心中构想的未来太过美好,着急与人分享,于是风度翩翩的新科状元就变成了话唠,遇到林清主动问他就有些迫不及待的把自己的想法说了出来,长篇展望,不光描绘了李四小姐的绣楼,连什么时候在城外买什么样的庄子都和林清说了。
可惜的是,李怀熙说了那么多,作为主要听众的林清只认真听了前半段,后半段的‘美好未来’林清根本就没仔细听,看着面前一脸憧憬的翩翩美少年,林清有些不忍打断,可考虑半天以后还是喏喏的开了口,“公子,恕林清多句嘴,我觉得吧……李老爷未必能跟您来!”
“为什么?!”被打断的李怀熙有些不高兴,此时他正一手拿着图纸盯着人打造他自己设计的马车,殿试完了以后,他又把那些被正统文人斥为奇技淫巧的本事全都拾了起来,不光设计了新式轻便马车,更设计了众多颇具实用功能的各种生活用品,眼看着日子一天天好了起来,好不容易有了一些作为穿越者的主角光环,正放开了手脚在兴头上,突然之间听见有人要唱反调,这感觉如同被人兜头泼了一瓢凉水,让李怀熙很不舒服。
林清是个会察言观色的,因此小心翼翼的看了李怀熙一眼,斟酌着该选个什么样的合适方式来说出自己反对的原因。
有时候林清有些惧怕眼前的这个小状元老爷,尤其是在李怀熙这样拖长了发音说话的情况下,他倒不是畏于身份地位上的原因惧怕李怀熙,李怀熙平常脾气还算温和,极少发作下人,要说起来,林清就是单纯的惧怕李怀熙这个人而已,他自己也不明白这种惧怕从何而来,可就是怕。
李怀熙还在瞪着那双愈见狭长的丹凤眼等着他的理由,林清没太多时间措辞,打了个小哆嗦,只能硬着头皮说,“我说了您可别生气……”
“怕我生气就别说!”李怀熙一连几日都忙于应付官场上的人应付得烦了,不耐烦听林清用这种方式说话,把图纸给府里的工匠扔下,斜着眼睛看了一眼林清,转身就往自己的院子走。
林清被李怀熙噎得直想翻白眼,也明白原因,赶紧一路小跑的跟上去,从腰上解下扇子,一边给李怀熙扇着凉风,一边摒弃那些虚头实话实说,“我的意思是说,这自古长幼有序,您又不是您家长子长孙,您上边还有两个哥哥呢,而且您大哥正要成亲,新妇上门也要在婆婆面前学规矩,您家老爷夫人怎么可能跟您来盛京呢?虽说您是好心,想着接老爷夫人来享福,可要让外人看可就不是这回事了,那不是打您大哥大嫂的脸嘛……您家老夫人虽说疼您,可程家那边还有三位舅老爷呢,您一个外孙,养老送终这事儿怎么着也轮不到您啊……”
林清啰嗦起来不停,李怀熙没等他说完脚步就停了,林清说的这些事情他虽然从来没注意过,但也知道都是事实,这个突如其来的难题让他有些措手不及,回头恶狠狠的瞪了一眼捅破了窗户纸的林清,夺过扇子自己大力扇着,前所未有的体会到了有些心烦意乱。
李怀熙承认自己之前忽视了这些问题,但他倒不觉得自己是在一厢情愿瞎折腾,因为当初他爹、他娘、他姥姥,都先后说过将来他在哪里他们就在哪里的话,李怀熙一贯受宠,宠得他自己也忘了自己的实际年龄,从没怀疑过这句话的真假,现如今林清的质疑倒是给他提了个醒——在他爹娘老子那里,他可一直是个小孩儿,而成年人一向喜欢用好听的糊弄小孩,真到了兑现的时候就是另一回事儿了。
李怀熙自己也吃不准他爹他娘愿不愿意跟他来盛京,不说祖宗礼法、长子长孙的问题,单是他与林易辰之间的关系也是一个麻烦事儿。
他爹娘疼爱他、他姥姥待他如珠如宝,还有一大堆打断骨头连着筋的亲戚人前人后的以他为荣,可这些一旦涉及到他与林易辰之间的关系就不见得变成什么什么样了,大周朝不是盛行男风的魏晋,人们对男\男相恋的事情接受程度不高,当初隔壁玉生就是因为家人不能理解,最后才在内外夹迫的情况下把自己吊在了房梁上。
李怀熙前世无牵无挂的,做事从来不瞻前顾后,爽快的很,可如今不行了,数不清的羁绊把他整个圈住,遇事再不能光靠打打杀杀。现今他需要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既能和林易辰光明正大的一直在一起,也能让家人心甘情愿的跟他到盛京来,可这种两全其美的好事显然不能靠那种绑票硬来的老办法,也不能以势压人,因此想起来还真是颇为耗神,一时半会儿的也把新出炉的状元老爷难住了,他倒是不至于愁得上吊,但总归也是不好受就对了。
接下来的几天,李怀熙仍旧郁闷着,主意没想出来,难题依旧悬在那里。不过,他还是照常收拾着那个院子,该有的东西一样不少的往里置备,不管爹娘亲人愿不愿意来,地方还是得先归置出来,他自己总是愿意他们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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