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刚才看了,这院子里至少还有十几号弟兄,非要硬拼下去,难道他们的命就不是命了?
“江湖不是打打杀杀,而是人情世故。
“如果您那位‘白纸扇’还在的话,想必也不会看您继续斗下去。
“哪怕不为别的,也该为自家的妻儿老小想一想吧?”
好话说尽了,江连横仍旧闷不吭声,看上去毫无反应。
但平静的外表下,心潮却已暗暗涌动。
妻儿老小——那是他的软肋!
混迹江湖,最初不过是为了一顿饱饭,继而安身立命,有个小家。
如今,他什么都有了,又怎忍心拂袖而去,弃之不顾?
一个捡来的便宜媳妇儿,一双可爱的儿女,一个略显痴傻的大姑……
江连横固然不是惜命之人,可乱世当头,他若是有半点闪失,这一大家子的人,又该如何过活?
归根结底,他这二十来年,似乎混得太顺,多半都是有惊无险。
龙头瓢把子……
江连横下意识地摸了摸掌心上的那块疤。
这一次,他的脑海里想起的不再是叔父辈那七兄弟,而是那个满脸阴鸷、狠毒、充满算计的周云甫。
李五爷的声音,再次响了起来。
“江老板,说句实在话,您已经够横了。您在这十里洋场,既没有官面上的照应,也没有太多的人手,这一晚上时间,闹出这么大动静,三大亨人人受损,张小林差点死了,杜镛也死了弟兄。可您现在还能怎么办?奉皖粤联手,军警叫停冲突,华洋三方联合查案,您不收手,难道真以为这十几号人,就能杀穿十里洋场?”
显然,那是痴人说梦。
刺杀的机会只有一次,错过了,便是错过了。
遇刺者日后必定万分小心,也许需要数年,甚至十数年,才能让其放松警惕,重新寻到刺杀的机会。
江连横在奉天的那套行事风格,在沪上根本玩儿不转。
理由也很简单——奉天是东北的奉天,而沪上却是全国的沪上。
这里不允许任何势力一家独大,三大亨之间微妙的关系一旦破裂,但凡其中一个冒出头来,结果必定是木秀于林,风必摧之。
何况,江连横在此只是个毫无根基的异乡人。
李五爷随即提议道:“江老板,您看……如果您愿意的话,不妨今天就让我略尽一尽地主之谊吧?毕竟,我估计江老板这趟来沪上,想必肯定是身负重托,无论如何,也不能把大事给搞砸了,对吧?”
“等会儿!”
江连横突然抬起手,打断了李五爷的提议,思忖片刻,却说:“五爷刚才说的,的确都是公道话,晚辈也确实都往心里去了,但我不能就这么留下一堆烂摊子,然后拍拍屁股就走了。”
“嗯?”李五爷略显困惑,“江老板,这是什么意思?”
“跟青帮和粤帮不对付的,不只是我,还有斧头帮的王老九,不能因为我受到了照应,就把人家扔下不管了,对吧?”
“对对对,还是江老板考虑得周全。”
李五爷笑了笑,紧接着说:“不过,既然说是议和,那就理应是各方全都偃旗息鼓,粤帮当然也不例外,这一点江老板可以放心——”
“不,我不放心。”
江连横回绝得很干脆,不留丝毫情面。
吃一堑、长一智,没有切实的保证,他绝不会再轻易相信任何‘花舌子’的说辞。
李五爷连忙笑着摆了摆手,正要开口跟江连横解释时,房门外却突然传来一声刺耳的口哨。
“啾——”
尖锐的声音尚未平息,就见房门“砰”的一声暴开!
两人心头一凛,几乎同时站起身子,只是江连横稍快。
抬眼却见赵国砚和李正西持枪冲进屋内,大声喊道:“东家,又来人了,这回是真来了!”
江连横眉心一紧,立马拔出佩枪,迈步走出房间。
李五爷见状,生怕其间再横生出诸多误会,于是连忙紧随其后。
来到庭院正中,江连横仰头忙问:“来了多少人?”
蹲踞在东西厢房上的两个胡匪举着望远镜左顾右盼,急切地说:“我操,这回至少来了六七十号人呐!”
另一个接茬儿道:“总共两伙人,一伙儿从北边来,好像是巡警;一伙儿从西边来,当兵的吧!”
李五爷听了这话,忙凑过来说:“江老板,我知道,这是何将军派人过来接你了,另一伙儿应该是徐厅的人,千万别冲动,更别开火,跟当兵的走!”
江连横不予理睬,立刻吩咐道:“叫弟兄们全都收回来!”
言罢,屋脊上的两个胡匪立马“砰砰”放了两枪,叫外面的“水香”尽速回撤。
江连横仍不放心,又叫人搬了梯子过来,自己快步爬到屋檐附近,向胡匪要来双筒望远镜,非要亲自看看外面的动静。
视野之中,却见军警双方,一蓝一黑,正乌泱泱朝这边赶来。
邻近法租界界路时,双方似乎都有些迟疑。
但是很快,巡捕厅的头目便大手一挥,喝令冲关,一抹黑色的人潮随即涌了过来。
见巡捕出动,官兵头目也不肯退让,因此地位于租界边缘,竟也突然下令,带着手下的弟兄紧跟着巡捕的脚步,朝着小院儿这边,飞速靠拢过来。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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