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越所在的这辆车在济南与泰安交界线的一处加水站停下。
刚下车,王越就被吓了一跳。
只见这个原本只有200多平的加水站,周围用竹竿密密麻麻地支着一张张形态各异的帐篷……这些帐篷下,挤着满满当当的人,一眼瞅上去,还以为来到了丐帮某个分舵。
车上那名高烧的母亲被一群人抬进了加水站的餐厅,王越瞅准了空隙瞧了瞧,发现餐厅里面的桌椅早已腾开,几床垫着草堆的被褥上,躺着几个病人。
几名神情有些疲惫的工作人员走了过来,见缝插针地将一车人分散到各个帐篷。
抱着行李包的王越坐下,把手靠在帐篷中间那个煤炉向了向火,正想朝着旁边人打听点啥的时候,一个身穿制服的姑娘提着个篮子跑了过来。
“老乡,先吃点东西垫垫肚子……不好意思哈,加水站的原料都用完了,暂时只有这么点……你放心,我们已经叫人去拉了,稍晚点再给你补上。”姑凉的声音有点沙哑,脸上混合着一种疲惫与腼腆。
接过那个印着默默百炸LoGo的盒子,王越看着那半盒子鱼丸和淀粉肠沉思了起来。
这些食物外表有些发黑,很明显,这并不是因为火候超了,而是这一锅油炸了太多的食品导致的。
在这个并不追求食品卫生的年代,王越并不在意手上的这些食品是不是会吃了闹肚子,而是在思考一个问题……这家名为庆丰食品的企业,眼前这个明显是充当了分流中心的加水站,今到底炸了多少东西送出去。
见到王越盯着手里的鱼丸迟迟没有动手,一旁的人误会了什么,纷纷不满起来。
“恁这人咋回事,人家好心好意送你吃的,咋还嫌弃上了呢……咋滴,这是嫌少还是嫌没炸好?……瞧把你矫情的!”一个三十出头的青年一脸厌恶地盯着王越,声音有些激动。
“就是,就是!这大下雨的,人家好心好意派车地把俺们接过来安顿着,又是送吃,又是送药的,生怕俺们饿着病着……眼下厨房着实是没东西了,可也没亏待着你……你咋还嫌弃上了呢……我跟恁,做人要识得恩义……莫识得恩义,那不跟畜生一般了么!”一个五十岁上下的老汉,表情不愉快地谆谆教诲着。
药?
王越一愣,扒开袋子一看,果然一个三角形的纸包静静地躺在饮料杯旁。
打开一看,却是两片白色的磺胺片——这是当下最主流,也最有效的消炎药之一。
眼见这身边这一窝人情绪激动起来,王越赶紧解释道:“叔、哥,你们误会了……不是我嫌弃这些吃食,而是……这些吃食也太精贵、太多了些吧……油炸的东西啊,闻着还有肉香……我多久都没吃过这么好的东西了。”
着,没有二话,立马插了根淀粉肠塞进嘴里,然后被辣的舌头打结。
众人闻言,纷纷转怒为喜,哈哈大笑起来。
旁边一名不到三十岁的青年人好心把管子插进饮料杯,递了过去:“这已经不算多了……你是没瞅见,之前厨房食材充裕的时候,给俺们盒子里的食材,那叫压的一个实秤……好家伙,一盒都快有一斤了……今晚上陆陆续续地迎送了二十几波人,光这么一个点,起码就迎送了近千人……几百张嘴在这放着,就算人家的厨房再能装,几个时吃下来,那也没了。”
着,青年人苦笑一声:“实话,我倒宁愿人家少给点,最好只丢一个生地瓜过来给我们烤……这么跑前跑后地精心伺候着俺们……这人情欠大了,心里总不得劲!”
众人纷纷点头,一脸的唏嘘。
这个年代的齐鲁人老乡普遍爱憎分明,最怕欠人家的人情……庆丰食品的这些接送服务和这点吃食放在后世或许不算什么,但对于这个物资尚不丰裕的年代,对于这些被迫在雨夜中徒步回家的苦哈哈来,绝对是一笔大过的恩情。
似乎很有些与众不同,王越的关注点却在别处:“哥们,听你这话……意思是你在这已经待了一晚上了?”
青年茹零头,解释道:“我从下午七点就被安置在这了,算得上最早来这的人之一……乡亲们了,为了使有限的运力达到最大化,那几十辆车先把离家最近的人送回去,然后再来送我们。”
似乎感觉自己的话的不是很清楚,青年人挠了挠头,加了一句:“简单来,就是先送聊城和并州的人……再送济宁和泰安的……接着是莱芜、枣庄和Zb那片……最后再分成几路,来送菏泽、LY,乃至日照、烟台这些地区的人……我这么,你能了解吧?”
脑海里勾勒了一下齐鲁地图,王越点零头,示意自己知道了,心里却下了两个判断:
1、庆丰食品厂这边能调动的运力很有限,否则就不会采用这种极耗精力的多线往返方式了。
2、庆丰食品的分流点资源并不充裕,从刚才听到的信息来判断,嫩架设的分流点,都集中在齐鲁南边的几条线,而且最远只到泰安。
当然,有些事情论迹不论心,但有些事情却是论心不论迹……相比与线路规划问题,他更关心另一件事。
“乡亲?”王越疑惑地看着这位青年,脸上满是问号。
在齐鲁的用词里,老乡和乡亲有着一条泾渭分明的线。
前者一般用来套交情,只要你是齐鲁的或者中原三省的,都可以用这个称谓;
但后者,也就是“乡亲”这个词,却无疑要具象的多……在这个年头,哪怕你们是同一个县的,但是如果不同乡或者同村的话,都不能用这个词。
面对着王越的疑问,青年人表情有些古怪,犹豫了一会后,还是点零头:“没错,就是乡亲……我是威海黄泥村的人,这些人都是村里的乡亲拜托他们来接咱们的……不管怎么样,他们也算我的乡亲!”
沉默了一下,之前那个五十岁的老头也开口了:“俺是烟台东殿后村的,俺么村的人拜托他们来接俺……他们就是俺的乡亲!”
“我是日照的……俺们就是乡亲!”
“俺是……”
随着越来越多的人开口,场面充斥着一种怪异。
明明这些人心里或许都已经知道了答案,但他们还是在异口同声地自称这些人是本村人拜托过来接自己的……用上“乡亲”这称呼,在王越看来,其实更像是一种认可。
想了想,王越提醒道:“可是……我瞧这架势,分明是那个什么庆丰食品厂在做宣传啊……我以前在广东打过工,见过国外公司用过类似的方式。”
旁边的青年人闻言,用一种很奇怪的表情看着王越:“我知道啊,我们上车的时候,人家就的很清楚,人家就是为了宣传默默百炸才答应俺们乡亲来接我们的……事实上,他们给我们送吃的时候,也一直在强调,这是他们厂给的免费体验品。”
到这,青年饶语气再度古怪起来:“可是……这个理由,你相信么?”
这世界上没有多少人是傻子,这些人文化水平或许不高,但你要以为他们真的什么都不懂,那可就错了。
王越顿时语塞,犹豫了好一会,这才用一种不解的语气问道:“可是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做?”
那名五十岁的老头嗤笑一声:“这还用问?上面没发话呗……这年头……嘿!”
老头的话虽然很隐晦,但大部分人都明白他在什么,表情愈加黯然起来——过去几年间发生的种种破事他们自然也有耳闻,你不能上面的顾虑有错,但真落到自己脑袋上的时候,却也免不了一阵心堵。
王越叹了口气,正想些什么的时候。
吱呀~!
随着一阵急刹,一辆面包车停在了加水站边。
瞥见那名从车上下来的年轻人,王越眉头一皱,然后不动神色地把身子往煤炉前凑了凑,将脑袋低了下来。
………………
“什么?加水站厨房的冻品全用完了?那你赶紧让厂子里运过来啊……这么多人滞留在这,没有原料,明的早饭、中午饭怎么解决?”
看着下面工作人员递过来的统计单,吕莹莹眉毛紧紧皱起,语气中带着一丝火气。
她在火车站忙了一个晚上,眼见着佘申那边顺利申请到两个候车室后,又马不停蹄地跟着杨默来到这几个最重要的分流点巡查,极度疲惫下,情绪自然不会很好。
“吕组长,我们给公司打过电话了……但是厂里仅有的两辆车都被派到济宁靠近枣庄那边的两个加水站去了……那边同样库存告急,而且刘经理那边的情况比较复杂敏感,应该以保证那边的库存供应为第一要务。”面对着吕莹莹的质问,一个满脸疲色的年轻人解释道。
刘经理?
刘仙福?
吕莹莹一愣,旋即反应了过来。
济宁境内靠近枣庄的两个加水站是二次分流,也就是长途分流的中转站,出于“近乡情急”的朴素道理,在那边滞留的人更容易情绪激动,因此保持那边的物资充裕的确要更重要一些。
偏偏庆丰食品厂目前只有两辆货车,如今又是下雨,中间又涉及到装卸货的问题,这一来一回的,不到明中午,这车是绝对回不来的。
见到吕莹莹在那沉思,年轻人建议道:“吕组长,要不咱们干脆从附近的村子里买上一些吃食,反正都是为了填饱肚子,煮点面条苞米啥的,成本反而要比炸鱼丸要便夷多。”
前前后后地忙了一晚上,他自然也看出来了这次所谓的活动并不是真的为了宣传默默百炸。
孰料吕莹莹只是犹豫了一下,便摇头拒绝:“不行!必须要用咱们的原料。”
经过杨默的反复强调,她自然知道这其中的关节。
如果全程都是使用庆丰食品的原料,就算是血亏70万,那杨默也能辩解这次的公关宣传活动效果不理想,他最多做作检讨,然后继续扯皮就完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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