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她转过头的一瞬间,王渊之便低下了头,长长睫毛半掩双眸,宛若小扇。
“公主。”他在心中鼓足勇气,充满小心翼翼的期望,“您若信得过我,可否将事情交给我来办?”
唐娇眯起眼睛打量他:“你听到了多少?”
“微臣刚来,只听见您有事要交代人去办。”王渊之看着地面,看着她裙摆下面露出的小小绣花鞋,声静心不静道,“王家在齐国的势力并不在温家之下,相信微臣不会让公主失望的。”
唐娇用手指卷了一缕发丝,一边打着圈,一边盯着他瞧,最后笑着说:“那好吧……我想让你帮我找个人。”
与此同时,想要找到那人的,又何止是唐娇一个。
发现太子失踪之后,留在京城的□□羽几乎全体出动,四处搜寻太子的踪迹,幕后那人更是直接下令,若再见到天机这叛徒,杀无赦。
狭路相逢勇者胜,但对天机而言,胜了还不如输了。
来追杀他的人,是他的同僚,是他的下属,是同他一起学习刀法刑侦的同仁,彼此之间,可谓了如指掌。
身为当中最优秀的那个,天机总是能赢,但赢了还不如输了。
“指挥使……”一名同僚握着流血的右臂,坐在地上,仰头看着他,“你是不是真的投靠了公主?”
细雨绵绵,浸透了天机的衣衫,他居高临下俯视着对方,雨水顺着他的头发,下巴尖,刀尖落下来,在地上汇聚成一个个圆圈,他最终一句话都没说出来,从他身边走过,朝着京城的方向走去。
这条路,比他想象中还要坎坷,还要难走。
“也难怪你做出这样的选择!”夜里,卫聆带着一队人挡住了他的去路,对他狞笑道,“你生了这样一幅好皮相,又何必学我们做这刀头舔血的买卖,只需要跟小公主在床上翻云覆雨几次,你便什么都有了。可惜我爹娘不争气,将我生得丑,否则怎么也要学你,摇着屁股跟小公主邀宠啊!”
天机倒宁愿碰见他这样的人,听见这样的话,因为这样他便不必手下留情,只需要朝对方冲了过去,然后刀光剑影,杀气纵横,最后卫聆倒下了,而他还活着,于是继续朝着京城走去。
他已经不怕流血,也不怕受伤,惟独不想遇到眼前这班人。
“大人。”他过去的属下看着他,“你真的杀了太子吗?”
天机沉默了一下,然后嗯了一声:“太子已经不在了,你们走吧。”
众人一阵哗然,一群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却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你们当中,也没有多少人是真的忠于太子的。”天机面无表情道,“从事这行当,有的是父承子业,有的是求财求利,但现在太子已死,你们若是求个安定,就回家去,若是求富贵,就去京城投靠当今朝廷。”
众人面面相觑一阵后,都面色复杂的看着天机,其中一个站出来,对天机道:“我们会去投靠当今朝廷,但……不会再在你的手下办事。”
顿了顿,他别过脸去,有些厌恶的说:“我们看错你了,你太让我们失望了!”
说完,他便率领着十数个锦衣卫,借着夜色离开。
这一场战斗没有动刀,没有流血,却耗尽了天机所有的力气,叫他感到身心俱惫,几乎要迈不动步子了。
“这样就好……”兜帽遮住他的面孔,他低低自嘲道。
这样便好,无需说出真相。
这样父亲在世人心中,仍是为了守护太子而亡的英雄,而不是因为一个可笑的理由,而被太子弄死的小丑。
等时间一久,等所有人都相信他杀了太子以后,他们就不会费心费力去找他,太子会永远留在万贵妃那里,他注定不会活得很舒服,但至少能活着,算是他……算是他们家尽的最后一点忠诚,从此往后,两不相欠。
天机在眼下的小县城里休息了一夜之后,于天亮之前,步履阑珊的朝京城走去。他虽不察,但在旁人看来,他的模样已经越来越憔悴,宛若一具行尸走肉。
之后,在一片翠竹林中,被一根弩箭刺穿肩膀。
青竹摇曳,涛声似海,天机手持长刀,呼呼喘着粗气,眼神警惕的看着四周。
“弃刀投降吧。”一个少年的声音在林中回响,“近身短打,我不是你的对手,但百步开外,十个你也不够我杀。”
天机立在原地,与之僵持良久,忽然朝着一个方向疾驰而去,却未等他靠近对方,一根弩箭就疾射而出,将他钉得倒飞而出,重重摔在地上。
涛声大作,竹海摇曳,无数无数竹叶汇成一片青雨,纷纷扬扬,洒落在他脸上身上。
一个少年的身影从翠竹后转出,青衣若竹,手持短弩,脸上蒙着一片青布,只露出一双细长若水的眼眸,犹如月夜之下幽幽流动的河川。
见天机身下慢慢弥开一滩鲜血,他这才举着短弩,朝他走来,然后居高临下欣赏这具尸体,末了淡淡道:“可惜了。”
话音刚落,天机睁开双眼。
电光石火间,少年躲之不急,被他压倒在地,刀锋死死压在他的脖子上。
“你说得对。”天机低喘道,“百步开外,十个我也不够你杀。但近身短打,十个你也不是我的对手。”
少年眯着细长眼眸,静静凝视着他,似乎正在思考接下来该如何是好。
“你跟着那人,又有什么好处?”天机盯着他说,“他已经蹦跶不了多久了,公主和温良辰很快就会顺藤摸瓜找上他,届时,他便是秋后的蚂蚱。”
“你现在回去,又有什么好处呢?”少年声色清冽,“若还在胭脂镇的时候,你们在一起,还没人说什么。可现在,你给了她地位,头衔,身份……你已经把她捧到了你再也够不着的地方了,而你自己却一无所有,你回去干什么?”
“……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还要回去。”天机眼中闪过些许迷茫,“兴许只是为了一个承诺吧。又兴许……只是想再看一看她。”
趁着他转瞬即逝的迷茫之际,少年迅速抬起手,手臂上的臂弩瞄准了天机的咽喉。
“我没你那么高尚,我只是为了钱。”少年昂头看着他,直白道,“等那人没有钱了,我自然会离开,但在他还付得起钱的时候,我会做好我的工作。”
两人剑拔弩张了好一阵子,然后,天机缓缓收回刀,直起身子,转身离去。
少年单手撑地,坐直身子,臂弩瞄准对方的背脊。
他形单影只,背影萧索,就像失去了国家的将军,失去了信仰的信徒,走过的地方,留下蜿蜒血迹。
少年神色复杂,缓缓放下手臂。
“算了。”他喃喃道,“求仁得仁,求死得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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