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早上顾远坐在房间里,用勺子搅了搅面前的绿豆百合醒酒汤,半晌才毫无兴致地喝了一口。
果然不是方谨的手艺。
昨天晚上顾总经理差点就完成了第二次把方助理气哭的成就,之所以是差点而不是真正,是因为浏览器在最后一秒强退成功,搔首弄姿的cg美女终于从屏幕上消失了。但折腾了大半个晚上之后方谨再也没精力去煲醒酒汤,只能洗了个热水澡匆匆睡下,后半夜时终于不负众望地发起了烧。
方助理这情绪一激动就发烧的体质也是没谁了。吃完早饭后顾远去方谨的房间探望了一下,结果赫然发现那个小姚没走,正端着一杯热水坐在床头,满脸关切的神情。
……为什么这个被灌了药又冲了半小时冷水的人反而好好的,难道傻子真不会感冒?
顾远走进卧室,小姚立刻像触了电一样从床上跳开,唯唯诺诺道:“顾……顾大少好!”
顾远毫无波澜的目光从他脸上一扫而过,美少年顿时激灵灵打了个寒战。
方谨挣扎起身,雪白的脸被烧得通红,声音也完全嘶哑了:“不好意思顾总,今天的谈判和会议没法出席了,您……”
顾远打开床头柜抽屉,抽出一支温度计,啪地丢上床。
“……”这一幕是如此熟悉,方谨默默把温度计含进嘴里,房间里一片安静。
顾远双手抱胸,居高临下在床边等着看温度。宿醉几乎没给他造成任何影响,手工衬衣定制西装一贯笔挺,黑色暗花领带上扣着一枚真金白银的红宝石领带夹,隐蔽而醇厚的男士香水气味从衣领、袖口上传来,衬着他毫无表情的脸和锐利的目光,逼得人一个字都不敢吭。
几分钟后方谨从嘴里抽出水银温度计,顾远伸手拿过,眯起眼睛对着光看了一会儿。
三十八度五,还好不到要送医院的程度。
“……既然发烧了就好好休息。”顾远放下温度计,说:“少玩游戏,少分心。”
方谨面色红得几乎要烧起来:“我——”
顾远却没有给他说话的机会,转头对小姚的方向扬了扬下巴,似乎威胁又像是警告,紧接着打断了方谨:
“我去公司了,你赶紧养好了来上班。”
小姚下意识退后了半步,方谨连忙称是。
顾总经理如同巡视完领土的君王,这才起驾走了。
·
“……顾大少怎么能这么刻薄!”房门咔哒一关,小姚立刻忍不住发作了:“你都烧成这样了,他还等着要看温度!是怀疑你偷懒装病吗?!”
“他只是想知道温度罢了。”
“而且叫你差不多就赶紧回去上班!”小姚怒道:“有钱人怎么了,有钱人了不起吗?看你脾气好就可着劲欺负吗?”
方谨心说顾远就是这么个脾气啊又不能怪他,倒是你这说话不过脑子的毛病不该掉可怎么混娱乐圈,真的光凭脸吗……
他叹了口气,看着小姚情真意切打抱不平的神情,这话又实在是说不出口,最终只能道:“你以后……说话真的当心一点吧。”
小姚瞅瞅他,不知为何脸颊有点发红:“我只是担心你嘛!”
他趴在床边上愣了一会儿,方谨正琢磨着想个办法叫他经纪人过来把这孩子接走的时候,突然只见小姚眼前一亮,想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一样:“——对了,方助理我跟你说,最近我们团体做了第一张专辑呢,我拿给你听!”
他蹬蹬蹬跑去玄关那里拿了昨晚带过来的一个背包,真掏出一张cd巴巴的捧了过来。方谨不由好奇,探头一看只见封面上印着“新晋当红偶像团体”“超人气美少年”云云溢美之词,下面是几个韩范少年写真照,小姚在最中间——这孩子当真是脸能唬人,内页上还专门给了个侧面高清大图,睫毛长得纤毫毕现。
“经纪人说现在还不到发的时候,叫我们再等等。”小姚充满期待道:“那谁跟那谁谁都是第一张唱片大爆的,虽然后期数据也掺水了,但开头就能打响知名度多好呀。等正式发行以后还要打榜、宣传、各地巡回,经纪人说如果反响好的话就让我们去参加那个真人歌手选秀活动……”
方谨笑道:“那敢情好,你出名后别忘记给我签个名。”
这么简单的一句话小姚却面红耳赤,嗫嚅道:“那个……你累不累?我给你找个耳机来听听?”
方谨正要说要不你先联系下经纪人来接你吧,突然他放在床头上的手机响了——那是个未知号码。
方谨微微色变,倏而起身,抓起手机翻身下床。
“哎……”小姚愕然道,但还没追上去两步,就只见方谨大步走进了封闭式酒店阳台,一边反身关上落地玻璃门,同时竖起一根手指在唇边,对他做了个噤声的动作。
小姚不敢真追上前,只见方谨转过身只留下一个背影,同时接通了电话。
方谨光脚站在酒店阳台的地面上,谨慎道:“喂,顾总。”
这声“顾总”和他面对顾远时的语气截然不同——如果说顾远是一头刚刚成熟的年轻雄狼,狰狞的獠牙和利爪令人心生畏惧不敢靠近的话,顾名宗就是早已将整座丛林纳入疆土的霸主,表面上看起来慵懒沉稳,但只有他站起身时,人们才能看见他身后满地带血的累累白骨。
手机那边传来呼吸声,在电流声中轻微而熟悉。
多年阴影中一点一滴沉淀下来的畏惧和心悸再一次迎面袭来,方谨不自觉地握紧了手机,指甲泛出青白。
同一时间,空旷宽敞的大厦顶层办公室内,顾名宗站在落地窗前,将手机递给身后的安保部门主管,示意他接过去说话。
“喂,方助理。”
仿佛悬空的心脏重重落回胸腔,方谨瞬间几乎吁出一口气:
“……喂你好。”
“顾总叫我跟您说一声,”那边安保主管的声音倒平稳而恭敬,没有任何异样:“昨晚那个金瑞酒店的房客是xx投资公司的老板,并没有被打出问题,今早顾总已经叫我们把事情处理好了。我就跟您说一声,不用担心。”
“……谢谢,”方谨尽量语调平静自然地道,“多谢顾总。”
对面挂了电话。
方谨站在阳台上,全身气劲骤然松懈,抓紧了扶手才站稳身体。
顾名宗已经解决好了。
怎么解决的?他并没有问。
从很早以前开始他就学会了不过问任何事情——他亲眼看到的那些秘密已经足够顾名宗杀他灭口一百次,实在不需要再知道更多了。
没有人能比他知道的内|幕更清晰,更真实,也更残忍。甚至连顾家两个亲生儿子,都没有像他那样零距离见证那些血腥历史的机会。
方谨刚被卖进去的时候,顾家还在由黑洗白最动荡最危险的阶段,而顾名宗只把他当个闲来可以解闷的小宠物养,谁用得着对小猫小狗隐瞒什么?有些事情被撞见就被撞见了。后来方谨渐渐长大,顾名宗觉得他有当助理和副手的潜质,有些手段不仅不隐瞒,还会半强制性的去教。
十几岁时方谨不懂,只觉得畏缩恐惧,但根本没有能力离开如庞然巨物一般的顾家。后来他被送到德国上学,有一次假期独自骑车去乡下旅游,看着广袤的天空和空旷的田野,突然再次兴起了逃跑的念头——虽然之前也想过,但那是平生第一次实施,他自己都不知道是从哪里鼓起的勇气。
他匆匆收拾了钱和证件,扔掉手机卡,连换洗衣物都没带,就乘火车离开了海德堡。漫无目的地换乘数趟火车后他来到一个隐蔽的乡下小镇,用偷来的证件和现金租了房子,开始在快餐店打拿现金酬劳的黑工,试图等风头过去后再偷偷潜回国。
最开始的几个晚上他把沙发搬到房门口堵着,夜里就睡在沙发上,几乎都是睁眼渡过的。他太知道顾名宗的各种手段了,哪怕一阵风吹过窗台、一只猫跃过房顶都能让他瞬间惊跳起来,然后枕戈待旦直到天明。
然而接下来的半个月都风平浪静,他每天都查阅报纸和警方的网站,没有看到任何寻找失踪留学生的消息。
当他终于觉得顾家一时半刻注意不到自己这条小鱼溜走了的时候,某天晚上,他终于抵抗不住连日来担惊受怕的疲惫,蜷缩在沙发上沉沉睡去了。第二天早上醒来时他发现自己回到了海德堡,躺在平时那套公寓的床上,身上换了睡衣,房间里的陈设和半个月前离开的时候一模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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