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谨目瞪口呆看着顾远,半晌才说:“对不起。”
“对不起算什么,你昨晚到底上哪去了,二十多个电话都不接?一晚上没回来是吧,我拍你门的声音就是个死人都能听见了!”
方谨完全没料到顾远这么执着于细节,半晌才又挤出一句:“我……我发烧睡了,真的没听见。”
顾远皱起浓密的眉毛,用锐利的眼神打量他片刻,突然举步走到浴缸边上。
方谨唯一的反应是猛然一缩,鼻孔以下连嘴巴都完全埋进了热水里。但紧接着下一刻顾远在他难以置信的目光中伸出手,搁在他额头上贴了一会,才不信任道:“是热水蒸的吧?”
方谨哗啦从水中抬起一只手,作势往外挥叫他出去。
“水溅到我了!”顾远不快道,因为准备出席宴会他穿的是正装衬衣西裤,顶级手工高定,在热气氤氲的浴室里有种突兀的衣冠楚楚,配合着步步紧逼的眼神和追问显得更加咄咄逼人:“你在顾名宗身边当助理是不是也这么敷衍了事?为什么不接电话,手机是不是开了静音?是不是故意不接的?为什么生病了不打电话来报备一下?”
方谨全身缩在浴缸里,尴尬得几乎快说不出话来了,眼底被雾气蒸得都是水。
“我这次只带了你一个助理!”顾远手指点着他的额头说:“接下来还有六天的酒会商会,你连声招呼都不打就病了我会很麻烦!知道吗?你每个月奖金多少?”
方谨耳朵通红,几乎要滴出血来,半晌才维持着这个脸被埋在水里一半的姿势摇了摇头,眼光里满是求你不要再说了的神情。
顾远还想再教训几句,但视线撇到水面下影影绰绰的脖颈和肩膀,以及更深处幽深的锁骨,突然就哽了一下。
不知何时气氛变得非常古怪,大概是浴室憋闷的原因,顾远突然觉得热气很熏,连衣底脊背的肌肉上都渗出了微微的薄汗。
“……”顾远若无其事的站起身,冷冷道:“快点洗好了出来!”紧接着转身走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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片刻后方谨裹着浴袍,从浴室里探出头,只见顾远背对着他坐在床上,哗啦把手上的文件翻过一页:“你好了没?”
方谨飞快摸了床上的衣物一卷,又退回浴室去关了门。
再过一会他出来的时候已经穿戴完毕,衬衣整整齐齐扣到了最上面一个扣。顾远这才转过身,只见他一手拿着方谨最近在审阅的那本德文合同,一手赫然捏着支温度计。
“……”方谨此刻的心情简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他当顾远助理几个月,今天第一次兴起把这人推出去甩上门的冲动。
然而顾远视若无睹,直接把温度计抛了过来:“喏。”
方谨足足呆了好一会儿,才在顾远极具压迫感的目光中拿起温度计塞进耳朵里。下一秒提示音响起,顾远劈手拿过温度计,看了一眼,挑起眉:
“三十六度八。”
“……”方谨欲哭无泪:“真的是今天早上起来退了……”
顾远拍拍手里那本厚厚的写满了注释和分析的合同,冷冷道:“看在你工作还凑合的份上这事我就不追究了,仅此一次下不为例,如果再有以后的话别怪我炒你鱿鱼,听见没有?”
话音刚落方谨心跳便漏了半拍,眼睁睁盯着他。
他脸上那欲辩无词的神情中透出一股茫然,似乎有点无辜,又没反应过来自己听到了什么。
不知为何在这样的目光中,顾远内心陡然升起一股微妙的异样。如果仔细品味的话,这种异样似乎和刚才在浴室里的那一刻莫名相似,有点又麻又酥又难以形容的感觉。
他几乎是本能的吞了口唾沫,把这难言的滋味压了回去:“听见没有?”
“……是,”方谨小声说。
顾远这才作罢,招手叫他过来一起看合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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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远从英国回来后接手了顾家集团名下的一家远洋运输,以及一家有投资股份的电信企业。方谨之所以会被顾远留下带在身边,不仅是对顾名宗最后的妥协,还有一个重要原因是他确实对两方面业务都很能帮上忙。
方谨是在德国念的金融银行硕士专业,而远洋运输的重要供船厂家也是德资企业,经常需要和德方专家往来。另外他在顾名宗身边的时候据说也帮忙处理过电信企业项目,对电信行业金融运作和报表审阅也有经验,顾远原本的心腹里是没有这种人的。
方谨刚来的时候顾远冷眼观察过一段时间。作为助理来说他的确很称职,做事仔细、周到,看问题全面,交待他的任何事情都不打折扣的完成,最重要的是除非被询问,否则不发表任何意见。
后来顾远还不动声色地考验了他几次,结果都还满意,最终才慢慢把更重要的合同、文件等交给他处理。
“全球油价动荡,远洋运输不景气,这年头外资造船厂都让利到姥姥家去了。等下半年把船收进来再转手出去,起码是这个数的利润。”顾远比了个三的手势:“美金。下游买家我都敲定了。”
方谨坐在他身边认真听着,问:“但首付资金从哪个项目里抽呢?”
“银行贷款利率稳定的话,从跟明达运输的合作项目中收款。”顾远顿了片刻,似乎在沉吟什么,又道:“据我猜测是不会不稳定的。待会你再把明达的背景调查资料拿给我看一眼。”
跟已经将江山定下,每天只需要高居顶端盯着大势动向的顾名宗不同,顾远是有一大堆具体、繁琐和复杂的公务要处理的。
方谨刚到他身边的时候曾经暗暗讶异他的精力竟然如此充沛,有时第一天在酒会上拼到凌晨两三点,第二天爬起来持续工作十三四个小时,而且全程高效、周密,思维运转如电脑般秩序森严。
更有甚者,他能同时运行数个重要项目却丝毫不乱,所有联系方、项目进展、资金流向和对近期的计划,就像脑子里清晰详细的地图般井然有序,从来不出任何差错。
认真工作的男人是最性感的,顾远用钢笔在合同上划出一条条重点,方谨的目光落到他侧面深邃的眉眼和挺直的鼻梁上,微微有些怔忪。
“好了,我还要去准备晚上酒会致辞的事。”顾远啪的把文件一合,抬眼问:“你怎么了?”
方谨猝然收回目光,专心望着合同封面说:“没有呀。”
“……”
顾远似乎想说什么,然而紧接着忘词了。
他突然发现自己和方谨都坐在床上,身侧传来沐浴后清新好闻的水气,似乎肥皂是某种花香和果香混合起来的味道,让人情不自禁想凑过去仔细闻清楚。
是什么香型呢?顾远心里突然冒出这个念头。
问管家应该能知道吧,客房里的洗浴用品应该是统一准备的。
顾远这么想着,又觉得和方谨一起并肩坐在床边上似乎有哪里不对。刚刚压回去的异样感更加强烈地翻上来,甚至让他突然产生了手也不知道往哪放,眼睛也不知道往哪里看的错觉。
恍惚中只有那股带着芬芳的水气清晰熏入鼻端,顾远闭住呼吸,连思维都出现了刹那间的空白。
“……既然病了你先休息吧,”顾远站起身,听见自己语调冷冷地说道,“晚上别再失踪了,叫你你要接电话。”
方谨低声说:“是。”
顾远鼻腔里嗯了一声,表面完全不动声色的,放下文件绕过大床,走出了这间客房。
反手带上门那一刻他忍不住回过头,从门缝里瞥见方谨正转过脸望向自己。那一刻他眼底的神情似乎有点难过,但也只是很细微的,那种墨水经过稀释后轻轻在宣纸上一抹的感觉。
顾远不禁想看清楚,但这时门已经咔哒一声关紧了。
……是还介意我刚才说炒他鱿鱼吗?
是不是话说重了?
在足足好几秒的时间里顾远紧盯着门板,心中犹疑渐甚,刹那间甚至产生了一种再推门进去解释一下的冲动。
但紧接着他又反应过来,身为老板这么小威胁一句也没哪里不对,分明就是方谨身为下属自己玻璃心嘛。
对,就是他玻璃心。
顾远深吸一口气,面无表情的转身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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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晚上方谨果然没再放老板鸽子,酒会开始前便装束停当站在了礼堂前。顾远忙着要致欢迎辞,没来得及教训他,点点头便走了。
今天晚上来的客人大多是集团内部重要高层和各分公司的头头,因此顾远的致辞几乎在明面上公开了顾名宗对长子的认同。方谨站在长长的宴会桌边,一边随大流鼓掌一边瞥向不远处的迟婉如,却见这个女人妆容华美面带微笑,没有任何异样的情绪。
到底在顾家历练了这么多年,姜是老的辣啊。
在她身后站着一个穿淡金色礼服长裙的姑娘,应该就是她侄女了。方谨留神看了一眼,那真是个毫无疑问的美女,五官带着极其妩媚的欧化风情,白肤红唇异常性感,乌黑长发用宝石发带挽成一个高贵的髻;她身材非常高挑且凹凸有致,气质优雅贤淑,可能比年轻时的迟婉如还要更胜一筹。
方谨有些怔忪。
他以为自己会有一点微微的难过,事到临头才发现内心的感觉其实是开心。
这样的美人,是真的很配顾远。
如果他们俩站在一起,任何人都会升起金童玉女的感叹吧。
方谨这么想着,鼓掌的动作渐渐缓了下来。就在这时他眼角的余光突然瞥见高台上,站在顾远身后的顾名宗视线向下一扫,于人群中正落到自己身上,露出一个几乎无法察觉的微笑。
方谨心底瞬间一凛,刚转眼时就见顾远欠身放下话筒,顾名宗随即举步走上前,开始彬彬有礼地致辞感谢各位来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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