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王闷闷的站了会儿,重又坐了回去,认命的拿起奏折,打算念给皇帝听。皇帝睁开眼睛,声音变柔和了,“小十,你去了也没用,安心在宫里呆着,爹自有道理。”
“去了也没用,是什么意思?”卫王小声咕哝,“我也没想着有用与否,只是要表表心意。小师妹只有两个亲哥哥,他们的事,我当然上心了。”
把皇帝感动的不行。看看,朕的小十多纯情,多深情,只想着对小师妹好,全无功利目的。裴锴,这样的孙女婿你还挑剔,真是……真是太挑剔了!
“爹心里有数。”皇帝安抚的说道。
卫王幽怨的看了他一眼。您心里有数,您倒是让我见见小师妹呀,连人都见不着,您心里有数没数的我不确定,我心里没着没落的,知道么。
“小十,继续念。”皇帝重又闭上眼睛。
卫王认命的念起奏折,声音清澈纯净却又缓慢,一字一字听的很清楚。
这天皇帝心情很好,特地把中军都督府都督同知温崇礼召过来问了西北军的守卫、粮草等事。问完公事,皇帝温颜道:“温卿的小女儿,即将嫁到裴家?是桩好姻缘。”赏赐了两树红珊瑚,算作给温雅的添妆。
温将军既喜出望外,又莫名其妙,回到家,他拉过妻子窃窃私语,“夫人,这和斯文人家联了姻,还有这种好处呢?”温夫人乐了乐,“怪不得温雅从小到大爱斯文优雅,原来如此。”夫妻两个原本就对这桩婚事很看好,到了这会儿,更是满意到无以复加。
皇帝赏赐的这两树红珊瑚长约五尺,条干绝世,夫妻二人欣赏了许久,心中得意。他们特地把温雅叫来看过,“温雅,这是你的嫁妆。”温雅看了一眼,说道:“爹,娘,原家好像不怎么富,听说原三小姐的嫁妆不多。你们打听好了啊,咱们可别超过她。”原三小姐是裴琦的未婚妻,她是嫂子,温雅可不愿意显得比她有钱,有她阔气。
“瞧瞧,我们温雅年纪虽小,想的多周到!”温将军和温夫人半是夸奖,半是打趣。
温雅红了小脸,躲回房里去了。
她原本还在慧明闺学上学的,不过,既定了亲,当然不好再去。温将军和温夫人原来还担心以她的活泼性子,一旦拘在家里会倍觉拘束,谁知她竟安安静静的,并没闹腾。温将军和温夫人悄悄跟过去,只见温雅独自坐在窗下,托着腮,面色酡红,也不知在想些什么。“孩子长大了呀。”温将军和温夫人又是欢喜,又是惆怅。
裴家行事一向低调,毫不张扬,裴、温两家换庚贴简直是悄没声息换的,并没惊动亲友。会宁侯夫人起先并不知道这件事,不过,皇帝赏赐温崇礼之后,这件婚事在京城便差不多是家喻户晓了,会宁侯夫人自然也得了信儿。
这位年过六旬、端庄持重的侯夫人,气的变了脸色。
孙晶知道了,哭了一场,红肿着眼睛到会宁侯夫人面前告状,“祖母您吩咐过,让母亲拿我当亲生女儿看待,不许分什么嫡庶,母亲却……林家根本不拿我当外孙女看,裴家九小姐在林家便是千娇万宠,我却是无人理会。”
会宁侯夫人虽没明着跟着说,可特意命林幼兰带她回林家,让她和裴家的表哥们多亲近,这是什么意思,拿手指头想也想得到。孙晶有些不大乐意,因为裴家真的是不够富贵,家底薄,清贫,可是真见了俊美温文又不失洒脱风趣的裴瑅,她那点不乐意早已烟消云散。“阁老的孙子,父亲仕途又好,母亲出自世家大族,本人才貌才全,也还过得去。”孙晶芳心暗许。谁知她正在闺中做着美梦呢,竟传来这个么晴天霹雳的消息,哪受得了。
她把这一切都归到林幼兰不肯出力上,心中自是不服,要在会宁侯夫人面前上上眼药水,让林幼兰吃些挂落。
会宁侯夫人冷笑,“我还没死呢!”我还活着,儿媳妇都敢把我的话不放在心上,这还得了。
她并没把林幼兰叫过来训斥,而是命人把次子孙俭叫过来,劈头盖脸的骂了一通,“……你不把我当回事,你媳妇如何会把我放在眼里!我说过的话,全当耳旁风!”
她懒得骂儿媳妇,她骂儿子。儿子挨了骂之后,怎么去管教儿媳妇,她就不关心了。
对于一个女人,婆婆的责骂再怎么难堪,也不至伤心伤肺。丈夫的责骂、训斥却是会让她悲痛欲绝万念俱灰的,这一点,会宁侯夫人深有体会。
孙俭摸不着头脑,“娘,您这是怎么了?”自己这一房哪里得罪娘了?想不起来。鹏起在老家,鹏程在国子监读书,两个儿子都是规规矩矩的,惹不出祸事。幼兰是好家教,在婆婆面前恭敬孝顺的很,自己更别提了,没有惹娘亲生气的道理-----他想了一圈,也没想到孙晶身上。
会宁侯夫人又怒骂了一通,才点到正题,“晶儿这等聪明伶俐,比起京中这些嫡女来,除了出身,哪里差了?我命林氏记在她名下,视为亲女,视为嫡女,她哪里肯听我的,只拿晶儿当外人!这妒妇,怎不想想,晶儿虽不是她肚皮里出来的,却是你亲生!”
孙俭很是无语。他年纪轻轻就中了进士,又当了这么多年的官,仕途顺顺当当,自然不是个糊涂的。侯夫人是他亲娘,可侯夫人对林幼兰的这个指责,真是无理之极。孙晶不是林幼兰亲生的,侯夫人可以要求林幼兰善待孙晶,小时候给孙晶良好的教养,长大后精心挑户好人家给嫁出去。可是让林幼兰把孙晶视为亲女,视为嫡女,这不仅是强人所难,而且不合礼法。
“娘,庶女若是能由您一句话变为嫡女,那可太神奇了。”孙俭笑道。
“怎么不能?”会宁侯夫人反驳,“她当成亲生女儿般看待,不就行了?出门带着,母女间亲亲热热的,亲戚朋友都不是傻子,看见她这样,谁心里没数?”
孙俭摸摸鼻子。敢情您也知道亲戚朋友都不是傻子啊,既不是傻子,谁家肯因为孙家庶女得嫡母待见,便拿她真当嫡女看待了?出身是改不了的。
“娘,咱们是大户人家,有规矩的人家。嫡母对待庶女,应该怎样,便是怎样。”孙俭的语气委婉却又坚定。
会宁侯夫人是个讲规矩的人,也是个痛恨别人拿规矩来束缚她的人,听了次子这话,连连冷笑,“我在这个家熬油似的熬了大半辈子,如今眼见得儿孙成群了,倒得了你这句话!孙俭,你真孝顺!”
孙俭见她又开始不讲理,便有些头疼,息事宁人的说道:“好好好,让她视作亲女,视作亲女。”会宁侯夫人一不讲理,他就头疼。如果不是真有什么大事要事,他宁可听了会宁侯夫人的,省的吵吵嚷嚷,不得清净。
“有什么用?晚了!”会宁侯夫人恶狠狠的说道。
你这会儿才知道管你媳妇儿,晚了!裴家六郎都已和那粗俗不堪的温家定下亲事了,你管有什么用!
会宁侯夫人训斥孙俭,孙晶不便在旁听着,只好躲在屏风后头看热闹。听了会宁侯夫人这话,孙晶急的很,真想提醒她一句,“裴家还有四郎,五郎呢!”不过,她就是再怎么心急如焚,也不敢走出去,没皮没脸的说出这句话。
孙俭陪着笑脸问了好半天,才把他娘亲的意思弄明白了,不由的额头冒汗。我的亲娘,您可真敢想,把我的庶女嫁给妹夫的嫡子,我,我凭什么啊?会宁侯府不错是开国元勋,可裴家也不稀罕这个,更不至于因为这个,让嫡子娶了会宁侯府的庶女。真要拿庶女嫁嫡子,您得寻低一等的人家,或是对会宁侯府有所求的人家。裴家是文官,会宁侯府是勋贵,人家没什么求到你的地方,凭什么低这个头?
“娘,幼兰跟裴家开口了?”孙俭急忙问道。
要是没开口,只是意意思思的,倒还行。若是开了口?裴家可是清贵的文官,裴阁老这人最有气节……孙俭越想越怕,汗如雨下。
会宁侯夫人哪知道他在想什么,忿忿道:“她呀,定是没把我放在眼里,根本没和裴家提这事!”
她是在跟次子告状:看看,你媳妇儿把婆婆不当回事,婆婆的话,她敢不听。谁知孙俭听了,却是心头大慰,幼兰你没说吧?没说吧?千万不能说啊。
生平第一回,孙俭觉得妻子若不听婆婆的话,那真是天大的好事。
他再孝顺,也是常在外头行走的人,知道轻重。婚姻大事,讲究的就是门当户对,才貌相当。孙家想拿庶女充作嫡女去跟裴家联姻,这是很犯忌讳的,显着看不起裴家,万万不可。裴家祖父那可是阁臣,皇帝陛□边的大红人,这种人是能随便得罪的么。
会宁侯夫人性子不好,孙俭是她亲生子,却也不敢和她计较太多。幸亏裴家六郎已定亲,孙俭安慰了会宁侯夫人几句,借机溜了。
会宁侯夫人没见到次子怒气冲冲的离去,回房去训斥林幼兰,大觉失望。孙俭呢,回去就急急忙忙的找着林幼兰问这件事,林幼兰便说,“娘没明说,我不知自己忖度的对不对,还没跟小妹提起。”孙俭大喜,“好,太好了!”还没跟裴家提起,幼兰你真是英明!
“娘年纪大了,有时未免犯糊涂。她老人家的话,有些,听听就算了。”孙俭含混其辞的说道。
林幼兰故意拿他从前的话来噎他,“娘年纪大了,不可惹她老人家生气。便是她的说有什么不妥当,做晚辈的也只能听着。”孙俭脸红了红,“小事由着娘,无妨。大事却是不可以。”
林幼兰微微一笑,“好。”
是你说过的话,你莫忘了才好。
小事,便是你收个美婢,生个庶女。大事,便是儿子的举业、亲事了吧。林幼兰把这些事想通了,心里空落落的,若有所失。
孙俭和林幼兰都以为这件事是到此打住了,谁知并没有。孙俭走后,孙晶从屏风后出来,在会宁侯夫人耳边低声说了裴家还有四郎、五郎未定亲,会宁侯夫人眼睛一亮,“我方才怎地没想到?”
孙晶见她这样,虽是红肿着眼睛,嘴角也有了笑意。
会宁侯夫人的眼眸很快又暗淡了,摇头道:“不行。”孙晶有些傻眼,“祖母,为什么呢?”会宁侯夫人看了看她,欲言又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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