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金潞宫的露台上能看到正对着的宫门, 想必当年第一任鲁王站在这里就能看到鱼龙而入的公卿吧。
姜姬站在露台上, 对蟠儿说:“召姜武、姜奔入宫伴驾。”
蟠儿领命而去。
蓝如海这几天几乎就住在了姜奔的将军府上。
能不能让蓝家子弟跟随姜奔去给摘星公主送嫁,几乎就决定着蓝家子弟能不能一跃而上, 成为莲花台新一代中的佼佼者。
蓝家是打算这一次让蓝家子弟都上前露露脸。连蓝家老太爷都想去呢。
可能不能带着这么一群人去,还要看姜奔,现在连他都没能挤进去。
蓝如海见姜奔处处碰壁,心中也在责他没用,如果不是姜武几乎不在乐城, 蓝家也不会选姜奔, 早知如此,还不如把女儿嫁给姜武更好。
不过现在也不迟。
蓝如海正想说动姜奔替姜武做个媒, 把蓝氏的另一个女孩嫁给姜武,他还笑着保证说:“当然,阿苗是你的妻子,家里当然还是以你为重。”
姜奔当然不太情愿。他再蠢也担心蓝家把女儿嫁给姜武后, 对他就没那么好了。
不过在蓝如海和妻妾的轮番劝说下, 也不得不答应下来。
“好!”蓝如海立刻夸他有胸襟!有气魄!目光远大!妻妾在一旁娇言软语,姜奔心中的不快就渐渐没了。
这时, 门外的管家和长史一起跑进来, 脚步匆匆, 连要唤门的下人都给推到一旁, 闯进来就说:“主人何在?快快快!大王召见!”
“父王要见我!”姜奔一跃而起。
长史跺脚:“不止叫你, 还叫了姜将军!所以, 老爷, 你一定要快点去啊!不能被他赶在前头!”
他以前还不敢喊大王为“父王”,但他出宫后就不知不觉把“父王”挂在嘴边了,这样一来,周围人对他的态度也大不一样了。尝到甜头之后,他更是喊得心安理得。
不过进宫后从不敢这么喊。
蓝如海这辈子都没进过莲花台,不止他,蓝家祖辈也没人有幸进去过。
一听此话,立刻催屋里的女人,“快带雷腾进去换衣服!”
雷腾是姜奔的字,是蓝家老爷子给他取的,他道姜奔这个“奔”字指的就是千里驹,这说明大王给姜奔起名时就是把他看成千里驹的,这是对姜奔的期望啊。于是字中的雷腾就是意味着姜奔日后会腾云驾雾,直上九霄,行动若奔雷,令人闻之胆丧。
姜奔半个字都不认识,但蓝家老爷子的话算是说到他心里去了。
时间匆促,姜奔就在后堂更衣,衣服和随身之物都让小童和侍女从卧室抱来,一通忙乱之后,才在蓝如海、长史和一众下人的簇拥下出门上马,往莲花台而去。
蓝如海看到了来传话的侍人,面容普普通通,姜奔也说在金潞宫见过。
长史叹道:“希望老爷能快一些!”
但姜奔到了宫门口,解剑下马后问宫门守卫姜武到了没有,宫门上的守卫点头:“姜大将军刚进去,将军快些吧。”
姜奔气苦,到现在他仍必须屈居姜武之下!他提起衣摆,快步跑向金潞宫。
笔直的宫道上一个人在飞奔,在露台上看得清清楚楚。
但姜奔却看不到露台上的她,足有三百九十九级台阶要等着他爬呢。
听说梁帝朝见大臣的宫殿台阶有九百九十九阶,不知那些大臣早上上朝时,爬这些台阶要花多少时间?爬上去了还有力气说话吗?
姜姬转身进去,对蟠儿说:“等姜奔来了就关起来,晚上再让人去蓝家送信,就道大王想念儿子,留姜奔住几天。”
蟠儿应下,道:“蓝家没了姜奔,应当不敢再冒出头了。”过两日乐城乱起来,蒋、龚两家事发,蓝家也算是个隐患,毕竟他们手中有五千人,哪怕在城外也是一股不小的麻烦。
姜姬说:“先吊着他。”这是指姜奔。
日后收伏蓝家,还要靠他“出力”。
蟠儿应声去了。
姜姬回到了正殿,坐在王座上,闭上眼睛,默默等待。
姜武先去了摘星楼。
他就算知道是大王召见,一进来,还是先去了摘星楼。
她的心中突然涌上难以言表的哀伤,深沉如海,将她淹没。
等她再见到姜武时,可能下一回,她就不是他眼中的“米儿”了。
明知会变成这样,她……
她还是会继续下去。
但还是走到这一步了。她身边的人越来越少。
她回忆起从前,却想不起父母是什么时候开始用复杂的眼神看她了。
以前的事,真的离她太遥远了。
她都快忘了呢。
恍惚间,她听到熟悉的脚步声。
她睁开眼,却发现自己不是在沧海楼,而是陌生的宫殿内。
王座对她而言过于宽大了,她坐在上面,有种自己又变小的感觉。
脚步声突然清晰起来,它迟疑的停在不远处。
她抬起头,看到了姜武。
“大哥。”她说。
姜武的脸色吓得苍白,他听摘星楼的人说公主在金潞宫,而且她已经在金潞宫好几天了。
他真害怕大王把姜姬叫来是要害她!
他连三赶四的往宫里跑,一边还恨自己为什么不早点闯进来看一看!一边又想如果大王不肯放姜姬,他就回去叫人闯进宫来,乐城外驻扎的人也可以全进来,一定能闯进莲花台,把姜姬救出来!
可他却看到姜姬坐在王座上,周围空旷,一个人都没有。
“米儿,快下来!”看到她平安无事,他一下子放松下来,跑上来就要把她抱下王座,带她出去,“我送你出宫……要不要先送你回商城?”
姜姬按住他的手,推开,又坐了回去,“大哥。”
她的声音,她自己都觉得陌生了。
“你不用担心,我在这里没事。”她说,下一句话却突然让她的喉咙干涩起来,“……我已经把姜元杀了。”
姜武有一瞬间的茫然。
姜元这个名字太遥远了,遥远到变得陌生了,他竟然像是从未听过。
但他还是想起来了。
想起来的那一瞬间,他向后退了半步,紧张的左右张望,然后放低声音,把手给姜姬:“我们走,快走!”
姜姬觉得眼眶有些潮了,她握住他的手,他的手冰冰的,吓到了吧?
“我不走。”她抓住他的手,“我还抓了龚香和冯瑄,让人除了蒋家与龚家。”
这些话灌到耳朵里,却像根本不认识一样。
姜武没听懂。
“姜元死了,我就不必出嫁了。”姜姬说,“不管是哪个国家,不管大王是老是少,我都不必嫁了。我可以留在鲁国。”
姜武僵硬的看着她。
她继续说:“姜旦可为大王,姜扬可为太子。”
两者若换个位子,则姜旦威胁不了姜扬;现在这样,姜旦年长但得位不正,姜扬年少却有姜氏血脉。
二人会不死不休。
日后如果鲁国人想以这二子来对付她,就没那么容易。姜旦与姜扬,是天生的对头,不可能做同盟。
“我仍旧做我的公主,为姜元守孝。”守几年,就看姜旦与姜扬能容她到几时。
姜姬说完了,姜武也明白过来了。
他的脑袋里像是有一个大钟在不停的敲,他的胸口像堵了一团气,直往上冲,冲得他鼻子、眼睛都发酸。
“为什么?”他问。
他的声音发抖了,还带着哭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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