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情绪变化虽然不大,姬洛微却察觉了,低声问道:“怎么了?”
她自然不会告诉她自己是在寻找记忆中的那笔好字,只淡淡道:“没什么,只是想起从前的事情,有些怅惘罢了。”
两人各自挑了一盏灯,却不约而同地都没有写花笺,只是走到池边把灯放了下去,不为祈愿,纯粹是凑个热闹。
河灯顺流而下,聚到一起,果然如顾云羡所说,如同璀璨星河,美不胜收。
姬洛微第一次看到这样的景象,不免觉得新奇,立在原地打量。顾云羡虽然不感兴趣,却也没有催她,而是自顾自地四下打量。
目光穿过熙熙攘攘的人群,却忽然停住。在她前方不远处,有一个熟悉的身影。
一身玄衣,头戴黑纱箬笠,长身玉立于栏柱旁,自有一股磊落潇洒。
顾云羡定定地看着那个身影,忽然明白自己今夜为何突然想来珑江池。
记忆里她第一次看到这个身影的时候,是永嘉四年的上元节,皇帝陪着她出宫游玩。她看到他席地而坐于柳树下,却仿佛身处金玉明堂,端的是自在风流。
第二次则是他中了进士三甲,骑着高头大马穿过宣政殿前,等候金殿唱名。那时候,她看着他策马驰骋的身影,还曾经觉得熟悉。
原来不过数月前,他们才见过面,他还打算送她一盏精巧无比的河灯……
还有他的那笔好字。第一次在河灯上看到便觉得惊艳,后来虽然也偶然看到过崔朔的题字,却并没有将两者联系起来。毕竟,那时候的她一心想要复仇,对旁的事情都不怎么上心。
可今夜鬼使神差的,她看到熟悉的景致,回想起往事,终于隐隐察觉,无论是人还是字,都给她一股莫名的熟悉感,仿佛曾经在哪里见过。
如今与他在一池河灯旁相遇,那些往事也终于被她连串起来。
原来,是他。
崔朔原本正在出神,却忽然察觉有人正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他顺着看过去,视线一接触到她的脸庞便惊讶地睁大眼睛。
她不是应该在行宫里吗?怎么会在这儿?
再看看她看着自己的目光,他立刻明白,她已经认出了自己是谁了。
顾云羡仍立在原地不动,崔朔却慢慢走到她身边。他行动间十分自然,仿佛不是冲着顾云羡而来,而是被这附近的风景吸引了。
“多年不见,夫人一切可好?”他轻声道。
顾云羡回头一看,照顾她的宦官都站在稍微远一点的地方,姬洛微则隔得更远,听不到他们的对话。
“劳玉郎牵挂,我很好。”她道,“离开时走得匆忙,许多事情都是后来才听人说的。原来我能够搬去别院休养,内里还多亏了玉郎的襄助,我在此谢过了。”
因为在外面,她便没有叫他大人,而是同旁人一般唤玉郎。
明明是再寻常不过的两个字,从她嘴里说出来,却仿佛有了不一样的情绪,让人心念一动。
“小事一桩,不值得夫人惦记。”崔朔微微一笑,“不过,夫人今夜怎么会在这里?”
“我出来逛逛。玉郎呢?你怎么会在这里?”
他沉默一瞬,“年年上元节,我都在这里。”
顾云羡一愣,继而想起他从前每年都会帮友人卖的河灯题字,如今字虽然不题了,却不妨碍他年年来此游玩。
“玉郎原来这般喜欢上元节,倒是让人惊讶了。”她道,“我还以为玉郎生性疏离,不爱凑热闹。”
“我确实不喜欢热闹,不过今晚例外。”他道。
他的话说得云淡风轻,顾云羡却总觉得内里另有深意。这感觉让她不安,于是微微颔首,“此地人多口杂,我先走了。”
崔朔右手微抬,似乎想要阻止,然而不过一瞬,他便语气如常道:“夫人慢走……”
突然响起的尖叫声让他们一惊,转头一看,不远处一个小摊上的河灯竟突然燃烧起来,熊熊的火光看得人触目惊心!
“啊!”顾云羡惊叫一声,一个着了火的花灯滴溜溜地滚到她脚边,差点燃到了她的裙子。
与此同时,一支利箭从远处破空而来,直直朝他们的方向射来——
一个黑色的影子忽然闪现,一脚踢开花灯,与此同时手中的长剑干脆利落地将利箭劈成了两半。
顾云羡看着影卫挡在了她身前,这才心有余悸地抬头,却发现方才太过混乱,自己竟在没察觉的时候靠在了崔朔怀中。
而她的眼眸正隔着他箬笠上那一层薄薄的黑纱,与他相对而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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