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再次从噩梦中惊醒。
吕川跪在纱帐外打着盹,一听到里面的动静便陡然惊醒,忙不迭凑过去,“陛下?”
纱帐里面久久没有回音,吕川心提到嗓子眼儿,一口气憋着半天,才听到皇帝深深舒了口气,道:“没事。”
虽然他这么说,吕川却仍不敢放松警惕,犹豫了片刻还是建议道:“不然,臣让人去传御医给您看看……”
“不用。”
“可是……”
“朕说了不用。”皇帝忽然提高了声音。
吕川“扑通”一声跪下了,重重地磕了个响头,“陛下,臣知道臣总说这些会惹您心烦,但您不能由着自个儿这样啊!您自己说说,这两个月以来,您可曾睡过一个好觉?再这么下去,铁打的身子也经不住啊!算臣求您了,传御医来看看吧!”
皇帝一只手按着额头,那里仍在突突地抽痛。听着这个对自己忠心耿耿的宦官的劝慰,他唇边溢出一丝苦笑。
恐怕如今在这个宫里,唯一真心实意关心他身子的,也就他一个了。
“行了,起来吧。”他淡淡道,“你不用担心,朕心里有数。”
他心里有数?他最近的表现可实在不像是心里有数的样子啊!
“不请御医是因为朕知道,他们帮不了什么忙。有些事情,朕需得靠自己去弄个清楚。”
这话有些莫名其妙,吕川没听懂,却也清楚皇帝这已经是耐下性子在跟他解释了,遂不敢再多言。
“朕这里没事了,你过去继续守着吧。”皇帝重新躺下,淡淡吩咐。
“诺。”
翻个身子,皇帝看着黑暗中的帐幔,明黄色的丝绸上金龙腾飞,再威严不过。这天下有无数人渴望将这象征帝王权力的图腾披到身上,可谁能想到,即使是坐拥一切的君王,也有无法掌控的事情。
这段日子,他委实是无力到了极点。
即使是假装昏聩、蒙蔽父皇,又或是初登大宝、手中无权的那几年,他都不曾这么无力过。
因为那时候他清楚地知道,即使局势不利,他也能在其中寻到自己的位置,他也能耐下心来寻到对方的破绽,力挽狂澜。
可是如今,他面对的事情早已发生。他无法改变,只能眼睁睁地看着。
这两个月以来,他每天晚上只要一闭上眼睛,就是无休止的噩梦。混乱不堪的,凌乱破碎的,全是记忆的碎片。他时而身处其中,时而冷眼旁观,看着一件件事情就这么发生。
他试图去拼凑这些碎片,想要串成一个连贯的故事,可每回不是差这个就是差那个。
但情节虽然混乱,他却清楚地知道,这些都是上一世曾经发生过的事情。
因着这,他宁愿每晚都被噩梦缠身,也一定要弄明白,在他不记得的时光里究竟发生了些什么,云娘又遭遇了些什么。
他知道这样的折腾之下,他的面色很不好看,前几日庄贵姬带二皇子来给他问安的时候就忍不住惊讶道:“陛下是生了什么病吗?怎么如此憔悴?”
他当时只是淡淡笑了笑,“没什么,不过是朝中事多,没休息好罢了。”说完,朝二皇子伸出了手,“阿杭,到父皇这儿来。”
二皇子刚满三岁,走起路来摇摇晃晃的,却还是晃动着两个肥白的胳膊扑到他怀中。他笑着抱起他,掂了掂重量,“恩,重了一些,看来阿杭长得不错。”
负责伺候二皇子的老宫女在一旁赔笑道:“小殿下最近可高兴了,吃什么都香,自然长得快了。”
他有些惊讶,“朕记得往年夏日阿杭都不爱吃东西,怎么今年倒例外了?”
宫女刚想回答,却忽然想起了什么,询问地看了一眼庄贵姬。
庄贵姬没有说话。
他眉头一蹙,正要继续发问,就听到阿杭奶声奶气道:“因为阿母说,母后很快就要给我生一个小弟弟,到时候阿杭就有弟弟可以玩儿了!”
他抱着他的手微微用力。
“哦?是吗?”他笑起来,“阿杭喜欢弟弟?”
阿杭用力地点头。
“可是,你不是已经有两个弟弟了吗?”
阿杭想了想,认真地回答道:“柔庶母虽然常与阿杭见面,但她把弟弟看得太紧了,回回都要好多人跟着伺候,和他玩一点意思都没有。泠庶母根本就不怎么出来见人,阿杭也没机会去找弟弟玩儿。”说到这里,他眼神黯淡,无精打采的样子。然而不过一瞬,他又兴奋起来,“但母后不一样啊。母后那么疼阿杭,也不会像别人那样管头管脚的,到时候阿杭就可以和母后生的弟弟一起玩儿了!”
他听完之后,很长一段时间说不出话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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