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后大典结束以后,顾云羡与皇帝同乘一舆朝长秋宫而去,他们将在那里接受后宫嫔御的朝拜。
一路上皇帝都没有说话。
顾云羡用余光打量了他一瞬,觉得有些不对劲。他这样子,不像是被病痛折磨,更像是有什么心事。
薄唇紧抿,眼眸低垂,里面黑影重重,仿佛一条看不到底的暗河。
究竟发生什么事了?
然而即使心中疑惑,她也不好贸然开口。车窗的帷幕大开,二人的一举一动外人都能看到,若被人瞧见帝后在这么严肃的时候交头接耳,传出去也太不庄重了。
一路忍到长秋宫,便看到六宫妃嫔的轿辇,众人已悉数到场,正等候在椒房殿外。
见到两人,大家忙福身施礼。皇帝没有出声,顾云羡只好微笑道:“一会儿进去还要行大礼,此刻便不用太拘束了。”
众人起身,毓昭仪微笑上前,“臣妾贺皇后娘娘大喜,贺陛下大喜。”
“竹央你有心了。”顾云羡笑道,转头看向皇帝。
他面无表情,似乎根本没有听到毓昭仪的话。
片刻后,他才注意到妃嫔们正小心地打量着他。勉强勾起唇角,他道:“行了,进去吧。”
椒房殿内装饰一新,一应器皿摆设都换了新的,连东西的方位也发生了变化,再不是三年前顾云羡搬出它时的样子。
看到既熟悉又陌生的景色,顾云羡忍不住有些感慨。
二人在上位坐下,六宫妃嫔按各自的位分站好。毓昭仪带头屈膝跪地,右手按住左手,掌心向内,拱手于地,头也缓缓至于地,行了九拜中最郑重的稽首大礼,“臣妾参见陛下,参见皇后娘娘,陛下、娘娘大安!”
身后妃嫔跟着稽首长拜,“臣妾参见陛下,参见皇后娘娘,陛下、娘娘大安!”
顾云羡看着六宫众人在她面前拜倒,心里竟是出奇的平静。一切仿佛回到了多年前,她是主母,她们是妃妾,从来都是她们在她面前矮□子。
没什么稀奇的。
“可。”她轻轻道。
妃嫔各自起身,顾云羡以为皇帝会继续沉默,正准备招呼一下众人,谁料他竟又开口了,“今日皇后复位,乃大喜之事,六宫同庆。朕已吩咐人给你们都备下了赏赐。”
虽说着喜事,他的表情却是淡淡的。
毓昭仪代表众人道:“臣妾等谢陛下恩典。”
皇帝点点头,有些疲惫的样子,“好了,礼也行了,都退下吧。”
大家原本以为皇帝还会说点什么,再不济也会让顾云羡这位皇后训导她们几句,却没料到这么快就结束了,一时都有些愣。
还是毓昭仪最先反应过来,行过礼之后,带着众人离去。
.
看到妃嫔们的身影先后消失,皇帝轻轻地舒出一口气。
终于,该应付的人和事都应付完了,他可以放下紧绷一天的弦。
他觉得好累。
即使少年时在羽林军不眠不休地操练两个通宵之后,也没这么累过。
他好像刚刚跋涉过寸草不生的沙漠,一路所见唯有蛊惑人心的幻象,随时准备取了他的命去。而他唯一能做的,不过是高高悬着一颗心,不要松懈一刻。
好在如今,这沙漠终于走完了。
椒房殿内只剩下十来个宫人,见他神情不对,都不敢说话。
殿内安静得有些诡异,连微风拂动珠帘的声音都清晰可闻。
他觉得这样很好。他终于可以清静清静,理一理他混乱的思绪。
“陛下?”一个柔和中带着三分试探的声音传入他耳中,让他心猛地一颤。
对了,他差点忘了。这里不止有那些宫人,还有她。
她也在这里。
他没有抬头,害怕自己一看到那张脸,又会想起什么奇怪的事来。
事实上,今天一天,他都在刻意避开她的视线。唯一的一次例外,便是在承制官宣布封后圣旨之后,他察觉到她的目光,忍不住回看了过去。
就是那一眼,脑海中便再次闪过早上那个噩梦的零星片段。
害得他差点在封后大典上当众失态。
即使是现在,他也没想明白,自己怎么会做那样的一个梦。
在那个梦中,他看到云娘被薄瑾柔和景馥姝设计,在梅园推倒了邢绾,导致邢绾小产。而梦中的自己没有相信她,认为是她故意害死了皇裔,赐了她死罪。
他亲眼看着云娘把那杯毒酒喝下去,临死之前凄凉大笑,恨自己痴心错付,恨自己太傻太蠢。
如果只有这些事情,他会当这不过是一个莫名其妙的噩梦。因为在他的记忆里,薄瑾柔和景馥姝确实想这么算计云娘,可她不仅没有中计推倒邢绾,反而还救了她。
而他,也没有赐过她毒酒。
他可以把这个梦当成自己头痛之下产生的幻觉,一些颠倒了因果、模糊了过程的胡思乱想而已。
可是在梦中的云娘死掉之后,他竟又看到了她在深夜的静生阁醒来。一脸惊惧,仿佛刚刚梦到了什么极度可怕的事情。
她对着黑暗,犹犹豫豫地问道:“是……梦?”
那一刻,他忽然明白了。她梦到了和他一样的东西。她也曾看着自己被人陷害、落罪身死。
所以,她那么恐惧。
梦中的黑夜过去之后,他亲眼看着她去验证梦境是否真实,看着她一次次试探,看着她最终死心,脸色灰败地坐在静生阁的廊下,对着一地积雪自言自语:“重活一世么?”声音轻得他一不小心就听不清楚,“难道老天爷看我不甘心,所以给我第二次机会?”
他如遭雷击。
接着发生的,才是他记忆里真实存在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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