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啊,你转吧。”
“光玩游戏有什么意思,得有个彩头才行。”
他懒洋洋地笑了,“王妃想要什么彩头?”
她闻言认真思考了一会儿,才笑吟吟道:“这样,如果陛下您猜对了,那么臣妾便答应你一件事;如果您猜错了,就得答应臣妾一件事。”
要求合情合理,他自然点头应允。
那日的结果很出乎意料,他眼睛一直盯着她的手,最后却依旧猜错了。
她志得意满地看着他,等着他表态。他笑了笑,爽快地承认自己输了。
认输的时候,他没想到她会提出那样的要求。
后来她专程找来工匠,将玉坠打了孔穿成了项链。她跟他说,这枚坠子也算是他们半个媒人,得贴身戴着才好。
如今,这枚意义非凡的玉坠落在他的手中,而那个佩戴坠子的人,却活不过今夜了。
右拳用力地握紧,手心一阵冰凉。
顾云羡看着皇帝的神情,忽然开口,“不如,陛下您走一趟吧。”
他猛地回头,“什么?”
“您去见一见景氏,就当是满足她最后一个心愿。”
皇帝看着她,“你不是不喜欢她吗?为什么要朕去见她?”
“人都要走了,见一面又有什么?”顾云羡叹息道,“就让臣妾做一回好人,免得她死不瞑目。”
皇帝凝神打量她片刻,伸手摸了摸她的脸颊,温柔一笑,“朕知道你心肠最软。”
顾云羡低下头,唇边是淡淡的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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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带着人离去之后,阿瓷蹙着眉头不解道:“小姐为何要让陛下去见贞贵姬,您就不怕……”
“怕什么?怕她临了翻盘吗?”顾云羡淡淡一笑,“没可能的。以陛下的脾性,若对景氏还有一丝不舍,都不会这么干脆地赐她死罪。他既然这么做了,便是下定了决心。”
“可您也用不着主动劝陛下过去啊……”阿瓷嘟嘟囔囔。
“你就当我日行一善吧。”顾云羡道,“省得她到了黄泉路上,还心心念念要报复我。”
“您就算帮了她这一次,她一样记恨您。”阿瓷道。
顾云羡耸耸肩,“那便随她吧。”
阿瓷闷闷地看她片刻,见她依旧一脸不以为意,只好气馁地离开。
她走开之后,顾云羡脸上的无所谓消失。低下头,她看着手中的薄胎瓷杯,眼神幽深。
只有她自己清楚,适才她为什么会帮景馥姝。
上一世,她临死前也是这么渴盼着见他一面,可是到最后都没能实现。
如今处境颠倒,换成了景馥姝遭遇这一切。她如果够狠,便应该千方百计地阻止皇帝过去,让她也体验一次绝望到底的滋味。
可是她不愿意这么做。
失去了为太后报仇的这个理由,顾云羡觉得一切都不再有意义。
对如今的她来说,景馥姝死了,不过是意味着她从此少了一个致命的威胁。
除此之外,再没有别的。
其实说到底,这不过是两个女人了结从前恩怨的一场搏杀而已。
而那些恩怨之所以会产生,归根结底,还是因为她们共同的男人。
从前她的心一直被对景馥姝的仇恨笼罩着,如今她要死了,所有的恩怨也就随之烟消云散。她这才开始思考,也许景馥姝并不是一开始便是这样,也许她从前也曾有过天真单纯的岁月。
只是后来,她为了她的爱情变得疯狂。如同她的上一世。
如果一定要说有什么区别的话,大概便是景馥姝的改变更可怕,更无法原谅。
顾云羡想起自己曾经的偏激善妒,想起景馥姝的心狠手辣,心里觉得一阵不值。
女人为了男人把自己变得面目全非,那个主宰她们命运的男人却依旧是漫不经心。
何其可悲。
也罢,就让她发一回善心,实现景馥姝的心愿,也为他们三个人的纠缠留下一个不那么狠绝的结局。
她知道,如果易地而处,景馥姝一定不会给她这个机会。上一世她没有等到皇帝便说明了这一点。
但这又有什么关系呢?她不是为了她,而是为了自己。她要给自己一个交代。
毕竟,她与景馥姝,终究是不一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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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到达成安殿的时候,夜色已深。吕川跪在殿门口朝他叩拜行礼,他却看也没看,径直越过他走了进去。
空旷的宫殿内,景馥姝双手抱膝缩在地上,像一个无助的孩子。
听到身后的脚步声,她猛地站起来,用一种慌乱无措的眼神看着他。
“你来了……”她道。
“是。朕来了。”他神情淡淡,“你有什么话便说吧。”
她抿唇,“你……你是不是误会我了?”
“误会你什么?”他蹙眉。
“误会我……和宁王。”说到这个,她神情立刻变得认真起来,“我与他之间是清清白白的,我们什么都没有……”
“朕知道你们之间没有什么。”皇帝不客气地打断她。
她愣住,“你知道?”
“是。”皇帝道,“朕也是今日才想起来,数年前三弟曾爱慕过一个女子,求而不得、思之如狂。朕当时还很还好奇,以他的身份,看上什么女子得不到。如今想来,他爱慕的就是你吧。”
虽然是疑问,他用的却是肯定的语气。
“他爱慕你,却得不到你,因为你已是他的嫂子。也是因为这个原因,他这几年才会对朕越来越心生怨怼。”皇帝神情平静,“但朕说这些,不是在怀疑你与他有什么私情。朕相信你你对他没有什么想法。你只是……利用了他。”
景馥姝看着他,眼睫颤抖,嘴唇毫无血色。
这番话说下来,皇帝也耗尽了耐心,“如果你只是要告诉朕这个的话,那么已经说完了。朕回了。”
眼看他便要转身离去,她忽然带着哭腔叫了一声,“陛下!”
他驻足。
“你心里面究竟是怎么想我的?”她说着,眼中是晶莹的泪珠,“你有没有过一瞬间,喜欢过我?”
他慢慢转身,仔仔细细地端详她片刻,自嘲一笑,“那个玉坠子,朕其实知道,你一直把它握在手中。”
她愣在那里。
不需要更多的提示,她也立刻明白他说的是什么。
那时候,她要跟他打赌,却耍了一个小聪明。她假装把玉坠放进了倒扣的杯中,实际却仍将它捏在手里。这样,无论他选哪一个杯子,里面都是没有玉坠的,而她可以在揭开杯子的时候,顺势将玉坠放到另外的杯中。
她以为他不知道,她以为他的小阴谋得逞了,她以为这一切都是她算计来的。
可是原来他都将她的动作看在眼中。
“朕当时不知道你心中存的是那样的打算,以为你玩这一套是想向我讨些封赏,所以没有揭穿你。”他淡淡道,“后来知道了,也觉得没什么。”
是的,没什么。
对于他来说,女人不过是锦上添花。只要够美、知情识趣,知道怎么让他开心便够了。
在很长一段时间,景馥姝都是最满足这个条件的人。
正好那时候,他装昏聩装得无比苦闷,需要一个人来当他的解语花。纳景馥姝不仅能够让他高兴,还能让大臣们相信他确实是一个无所不为的昏君。
所以他纵容了她的小把戏,并答应了她的要求,纳她入宫。
如今想来,这真是他犯下的一个大错。
他小看了这个女人。
景馥姝怔怔地看着他。
她自然明白了他的意思。他在告诉她,他曾经也是愿意温柔地对待她的。只要她知足、懂事,不要去奢求太多不属于她的东西。
可惜她天生便不是这样的女人。她要得太多,她的欲|望仿佛燎原的巨火,最终把一切都烧了个干净。
“其实说到底,陛下您就是不爱我啊。”她凄然道,“您如果有那么一点点爱我,就会明白我的心思了。一个深爱着夫君的女子,怎么可能满足于被分割得如此破碎的宠爱?不可能的。”
他看着她,慢慢走到了她面前。
拉过她的手,他将那条玉坠项链放在她掌心,口气淡得如同她只是个陌生人,“这是你的东西,如今,物归原主。从此以后,我们再无干系。”
景馥姝的眼泪终于簌簌落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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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云羡踱步到窗前,夜幕是缎子般的蓝色,隐隐有雪白的飞絮飘落。
她刚眯起双眼,想看明白那白色是什么时,便听到身后阿瓷惊喜地叫道,“呀,下雪了!”
看到阿瓷兴奋地跑到庭园中,她也起了兴致,将手伸出了窗外。
几片雪花落到她的掌心,迅速变成水滴,仿佛泪珠。
采葭神情凝重地进来,低声道:“成安殿那边传来消息,贞贵姬已然大去,陛下出来之后直接回了大正宫。”
顾云羡闻言没有说话。
她看向窗外,想起自己饮下毒酒那日,天上也在下雪。漫天飞舞的雪花,扯絮一般,呼啦啦涌入静生阁内。
阿瓷仍在庭中转着圈子,两眼亮得仿佛星辰。
柳尚宫无奈地叹道:“也不知阿瓷在激动些什么。年年大雪不都是一个样子,偏她每回都乐得跟小孩子一样。”
顾云羡淡淡一笑,道:“是啊,每次都是一样,没什么好感叹的。”
前世今生何其相似,只是这一次,走的人不再是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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