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这个,所以他才会这么难过?原来即使已经过了八年,他还是记挂着她,还会为她的事情难过。
他居然是这么温柔的一个人。
她猛地站起来,也不理睬阿瓷的追问,径直朝外面跑去。
夜色沉沉,她穿着轻软的绣鞋,踩在青砖地上一点声音都没有。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跑出来,或许只是为了上林苑那个未尽的话题。那天他问她叫什么,她回答了,可惜他没有听见。那么这一回,她要清楚地告诉他,她叫阿云,是他的表妹。
她猛地停住脚步。
漫天繁星点点,不远处传来清淡的芙蕖香气。这里是灼蕖池畔,而她前方小楼的匾额上,写着“听雨”二字。
她记得,姑母讲的那个故事里,太子殿下就是在这儿吃下了那块被下了毒的石榴酥。
她推开门,一个颀长的身影背对她而立,站在半开的窗边,凝视着池中看不到尽头的荷叶。
她狂跳不止的心忽然平静下来。仿佛漂泊的小舟终于靠岸,仿佛南飞的鸟儿看到了栖身的树枝,仿佛离家多年的游子之再次看到村头的炊烟。
她安定了。
“太子殿下。”她轻声道,“皇后娘娘在找您,请随我回去吧。”
他没有出声。
她慢慢走近他,心里不再紧张,反而出奇的镇定。她终于明白了自己为何会不管不顾的跑出来。因为她不能让别人看到他,不能让他再被有心人暗算。
她要找到他。她想保护他。
她想起幼年的时候,陪母亲看戏,那些咿咿呀呀的唱腔,她听不懂,于是问母亲:“他们在讲些什么呀?”
母亲微微俯□子,看着小小的她,道:“这个姑娘的夫君打仗去了,姑娘担心他,所以不远万里去找他。”
“她为什么要去找他呢?阿母不是说过,战场是很危险的地方吗?”
“自然是因为这个姑娘深爱她的夫君,所以哪怕再危险,也一定要去。”母亲的笑容有点恍惚,“两个人能够在一起,即使是死,也是心满意足的。”
她似懂非懂地低下头。
她还记得去年的时候,城东教书的张先生去世了,她和张先生的女儿是好朋友,所以那段日子总会跑去陪伴她。每每看到好姐妹哭成泪人的模样,她都会在心里想,死亡一定是这世上最可怕的事情,能让一个连老鼠都不怕的女孩子,哭成这样。可现在母亲告诉她,这世上还有一种感情,能让人连死都不怕。
那么,爱上一个人究竟是怎样的感觉呢?
多年之后,她带着这个疑问离开了家乡,来到了煜都,之后又来到了皇宫。现在,十三岁的她站在皇宫的灼蕖池畔,面前是这个帝国尊贵无比的储君。而她看着他挺拔的背影,觉得自己的心如同飘落灼蕖池上的花瓣,浸润了清泠泠的池水,慢慢下沉,再也浮不起来。
原来这就是爱上一个人的感觉。
“殿下。”她再次开口,“请您不要难过了。三公主如果看到您这样,一定也会难过的。”
他肩膀动了动,终于回头。
她见到了自己这阵子日思夜念的面庞。
他还是和上林苑初见那日一样英俊,不,是更英俊了。因为饮了太多酒,他脸颊微红,看上去带了几分魅惑。
她慌张地移开目光,觉得自己的脸也有发烫的迹象。
“你是何人?”他看着她,眼神有些迷矇,“你怎么会知道洛微?”
她抿唇,强迫自己鼓起勇气,慢慢道:“我是您的妹妹,我叫……”
“住嘴。”不容她说完,他便冷声打断她,“这话是你可以说的吗?”
她呆住。
他深吸口气,走回窗边。她犹豫了一下,还是走到了他身旁。一凑近就闻到一股强烈的酒气,再看他迷矇的眼神,她终于确定,他现在应该醉得不轻。
“那日阿微也是这么说的。她在那里踢毽子,一边踢一边笑,活泼可爱极了。”他喃喃自语,“我上前问她是谁,她歪着头看了我一会儿,很开心地笑起来,对我说,‘太子哥哥,我是你的妹妹呀!’”
她无言。
他闭上眼睛,“我前两天去见她,她还是那样,把自己在屋子里,不愿意见人。其实侍御医说了,她的病早该好了,之所以迟迟拖着,是她自己潜意识不愿意好。”苦笑一声,“她一定是恨我,恨我害死了她的母亲。”
“不会的。”她忽然拔高了声音,“公主不会恨您的!”
他侧头看向她,嗤笑一声,“你知道些什么!”
“我知道的。”她急切道,“如果真正在乎一个人,就绝对不会恨他。就好比公主的母亲差点毒死殿下您,您却半分没有迁怒公主一样,她也一定明白,她的母亲会死,不关您的事。您和他都只是受害者而已,谁都没有过错。”
他神情恍惚,看着她不确定道:“她不会怪我?真的吗?”
她用力地点头,“一定不会的!”
“那她为什么不肯见我?”
她沉默一会儿,“也许,是不知道如何面对吧。”声音低幽,“不知道如何面对母亲的死,不知道如何面对差点被自己害死的哥哥,更不知道如何面对自己。所以只好选择逃避。”
她正在伤感,身上忽然传来温热的触感,随之而来的是足以把她压倒在地的重量。
她惊恐地睁大眼睛,这才发现说着说着话,他居然就这么睡着了!
是站着睡着的啊!
还直接压在了她身上!
感受到他身上的温度和匀长的呼吸,她浑身僵硬,心里的某个地方却开始变得柔软。
她在心中轻轻道,我也是你的三妹妹。所以,如果你真的那么难过,就让我陪着你吧。
眼睛不自觉瞟过半开的阁门,她忽然意识到,现在如果有人进来看到这一幕,那她就跳进黄河都洗不清了!
姑母一定觉得她是居心叵测的狐狸精!
仿佛为了映证她的想法,外面遥遥传来人声。她惊恐欲死,一把将他从自己身上扒下来,躲到窗边一看,还好,是椒房殿的人。
那么,就不用担心他们对他不利了。
她侧身藏到一旁的帷幕后,看着那些人推开门,发出喜悦的声音。等到他们小心地把他带走之后,她再挑另一条路,飞快地跑回了长秋宫。
长秋宫里乱作一团,并没有人发觉她的失踪。她严肃认真地告诫阿瓷,方才她出去的事情任何人都不许说,然后飞快地洗漱完,上床睡觉。
趴在床上时,她心想,也不知他今晚醉成这样子,明天还记不记得和自己有过这么一场谈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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