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中正自怨自艾到了极点,忽然瞥见门口立了一道玄色的身影。她身子一僵,却见皇帝背光而立,神情半隐半现,唯有那懒洋洋的语气听得清清楚楚:“听说你被打了,朕来瞅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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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后在宫娥的服侍下喝了药,靠在软垫上歇了一会儿,这才道:“果真?”
柳色颔首:“采芷在暗处观察了顾娘子一个下午,她被姜充仪之后一直坐在窗边发呆,神情时而悲哀时而自嘲,却不曾有忿恨之色。”顿了顿,“采芷轻身功夫最好,顾娘子绝不知道她的存在。”
太后凝视床帏片刻,淡淡道:“看来哀家可以放心了,她是当真转了性子。”忽的一笑,“不,不能说转了性子,她只是变回了从前的那个云娘。”
“太后故意纵着沈淑仪和姜充仪闹出这一出,为的就是试探顾娘子?”
太后颔首:“哀家有件重要的事想交给云娘去办,但在那之前先得搞清楚,她是否可以托付。”
柳色试探道:“太后是指,贞婕妤?”
“不仅。”太后神色冷冷,“除了她,这后宫中居心不良的女人还有很多。个个都是祸害。”
“那,您不怪顾娘子从前犯下的大错了?”
沉默片刻,太后道:“哀家当时是糊涂了,竟会那般去要求云娘。其实身为皇后,对庶子心存不满、暗下毒手这种事哪一朝都不少见,连哀家自己都曾做过。哀家可以原谅自己犯下的杀孽,却不能原谅云娘,只因那孩子是哀家的亲孙子。”
“这也是人之常情……”
“是啊,人之常情。”太后叹息道,“哀家从前只觉得云娘是个温柔善良的好孩子,人又聪明,一定可以当一个贤妻好好辅佐陛下。可哀家忘了,这遍布刀剑的后宫中哪里能容下一个真正的贤德之人?要活着就要改变。更何况,她对皇帝还存有那样的痴心,怎能容忍别的女人与她分宠?”
柳色沉默。
“哀家这么一想,也就不那么生她的气了。如果她还是四个月前的样子,哀家大概会暗中做一些安排,让她过得舒心一点,别遭太多罪,但也仅此而已。可她如今这样,很好,非常好。我只要小心引导,便能让她真正成为一个既大权在握、又宽待六宫的皇后。”
柳色一震:“太后,您是说?”
“你看看这几个月以来,后宫没了皇后弹压,底下那些人闹腾成什么样子了?旁的便罢了,景馥姝这个女人哀家实在容忍不了,她活着一天便是我大晋一天的耻辱。哀家已经没多少日子了,我死之后皇帝不知会被她蛊惑着做出些什么荒唐的事来,云娘也定会被她取了性命去。我顾氏一族身为后族的荣耀也就真的断了。”
说到底,云娘与她都是顾氏的人,她死之后,族人就全靠云娘了。
“哀家要助云娘重登后位,延续我顾氏尊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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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云羡眼睁睁看着皇帝走近,身子不自觉后仰。皇帝察觉了,眉头微蹙,一把捏住她的下巴:“躲什么?”仔细检查她的伤口,“月娘她下手还挺重。你也真是,就由着她打你,不会躲么?”
顾云羡抿唇,低声道:“臣妾有愧于月娘,受她一掌也是应当。”
他闻言有些诧异地挑眉:“你当真这么想?”
“当真。”
他神色不变,只是眸中冷了下来:“噢,这样啊。朕本还想着,若你心中有怨,朕可以给你点补偿。既然你这么想,看来是不必了。”
他说完,冷眼打量她的神情,却发现她低垂眼睫,听了他的话一丝波动都没有,仍是那个表情。
他顿时觉得仿佛自己的拳头打进了虚无的空气中一般,无人接招、好生没趣。
别开视线,他淡淡道:“上过药没有?”
“上过了。”
“几时上的?”
“巳时上过一次,申时三刻又换了一次。”
“这么久了伤口还这么明显,看来是药不好。吕川,把带来的伤药留给顾娘子。”
顾云羡有些惊讶,他来看她就很奇怪了,竟还带了伤药?
阿瓷接过药膏,顾云羡低头行礼:“臣妾谢陛下。”
皇帝随便点了下头,也不看她便转身离去。脚步匆匆,似乎不想再多停留片刻,然而跨出门槛的瞬间却又忽然顿住。顾云羡低着头,只看到他玄色的袍摆触到光滑如镜的地上,然后就不动了。她还当他有话忘了交代,刚要开口却见绣金龙纹的丝履跨过门槛,消失在她的视野。
他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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