渐渐的失去力气,深陷在一片漆黑之中。
意识沉浮着,可是苏恒的声音一直响在耳边。
他说:“那个孩子出生的时候那么小,我抱着她,手都在发抖。可贞,那是我们第一个女儿,我高兴得说不出话来。我给她想了很多个名字,等着你醒过来挑选……”
“我准你带着婉清出宫,可是可贞,那个时候我多恨你。我想,我为什么会准你带走我的女儿……可是你把婉清还给我的时候,我怕了,可贞,我怕得想把婉清塞回给你。你怎么能那么狠心,若婉清你也可以这么随便的就放手,我该怎么把你拴在身边。”
“可是那个孩子叫我父皇。她一眼就认出了我,可贞,是你教她的对不对?”
“她生得可真像你,比朕想得还要好看。她从来都不哭,也不爱说话。朕喂她什么她都会吃下去,明明不喜欢,也会梗着脖子咽下去。朕批折子的时候,她就跟小猫似的蜷在朕腿上。韶儿去拉她,还被她咬过一口。”
“不过她其实最喜欢韶儿,不管朕赏了她什么,她都记得分一半给韶儿。韶儿喂她吃蜜饯,她便弯了眼睛笑起来。韶儿每日下了功课,便牵了她的手满殿里乱逛。她走得慢,却不肯让宫女抱,韶儿便蹲下来背她。两个人总是摔到一起去,可是下一回她还是会让韶儿背。”
“……”
“可贞,朕没有把她给别人养。朕一直把她带在身边。朕不让她去见你,可是除了这一件,没让她受一点委屈。”
“虽然朕也想,是不是只有让他们在朕手里受了苦,你才肯出来见朕一面。”
他低缓的给我讲着那些往事,那个孩子的音容笑貌便一丝一缕的缠绕进我的梦里来。梦里她还是旧日的模样,努力的思索着怎么说话,不停的摔跤却倔强想用自己的双腿跑起来。在追上来之后,便弯着眼睛笑着,扑进我的怀里来。
泪水一点点浸透。我攀住了苏恒的肩膀,就像在溺水时攀住唯一的浮木。
这个世界除了我之外,仅有这么一个人会记得婉清。在只有两个人的世界里,一切恩怨都已不重要。我们只是为这个孩子的早夭悲痛的父母,除此之外,什么也不是。
#
再一次醒过来的时候,依旧是在夜里。
天阴沉着,无星无月,外间隐隐滚动着雷鸣。空气湿沉,滞重在指端。风里已经含了些雨声。
苏恒在我身旁睡着。鼻息低沉,显然已是累极。
我挪开他的手臂,搬开枕头。
将枕下暗格打开的时候才想起来,那柄含章刀已经不在了。
然而要收手的时候,指尖却触到了皮鞘。透过皮鞘传来的锋利的冰冷,一瞬间便让皮肤都缩了起来。那种顺着经脉游走的冰冷的痛楚,让我脑中一时有些战栗的清明。
我把匕首取出来,锋刃摩擦着皮鞘,发出钝钝的沙沙声。
是那柄素质。映着微弱的烛火,刀身明亮得像是一泓清水。
我很清楚自己要做什么。然而到了必须做的时候,我才发现,自己竟是从来都没想过要杀了苏恒。
可是他该知道自己都说了些什么,他也知道我究竟是什么。
我从来都没能骗过他。他不戳穿,不过是因为他不想罢了。
我不明白他想做什么,他说的这么动听,却还是杀死了我的婉清。这个人是这么的颠三倒四、不可理喻,简直像一只流着眼泪的恶鬼,一口口啖尽人的血肉。我已经在他手上赔尽了一辈子,不能再让他糟蹋这一辈子。
只要把匕首刺下去,一切就都结束了。
然而刺下去之后呢?
我可以即刻将哥哥宣进宫来控制局面,卫将军蒋慎曾是舅舅的旧部,想必可以说动。而后只需将楚平、吴世琛骗进宫来除掉,便能让韶儿顺利即位。之后由我垂帘,哥哥、苏辨、蒋慎辅政,再结好蜀郡和匈奴……
——然而脑中有个声音清晰的说:不可能。
蒋慎不可能协助我,若他可以忠于苏恒之外的什么人,苏恒便不可能让他统领御林军。我也没把握说动方生,没有他出面,楚平吴世琛不可能上当。而纵使侥幸除掉了楚平和吴世琛,结果也不过是将苏恒辛苦经营出的稳定局面一注输光。
若我身上没有谋害苏恒的罪名,有昔日征战运筹的余威在,也许能把握住局面。可是今日之后,我必定成为众矢之的,只能凭威权压服局面——而我手上所能握住的威权,恰恰是不够的。
广告位置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