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说:“清扬,你去库里挑一挑,再找红叶拿牌子。今日或者明日,挑个时间去邓先生府上走一趟——我会命太医令跟你一起。”
清扬沉吟片刻,道:“……会不会冒犯了邓先生?”
我笑道:“你只说自己是椒房殿的女官,不会冒犯的。邓先生只厌恶宦官,对女学士还是很敬仰的。”
清扬略有些脸红,却也没有过于谦辞,只道:“好。”
吩咐好了清扬,我便抱起韶儿,道:“咱们先不进屋,韶儿想玩什么,娘亲陪你玩好不好?”
韶儿想了想,眨巴眨巴眼睛,道:“要不咱们下棋?”
……我忽然很觉得愧疚,韶儿才四岁,说到玩儿竟然只能想到下棋。
我说:“咱们玩点别的。”
我牵着他的手到后院里走走。然而我自己在玩上,创意也有限得很。想起自己在家时玩过的东西,像是秋千、弹珠、毽子、六博之类的,便一样样带他玩。然而到底是女孩子的东西,他大都不怎么喜欢。
倒是喜欢荡秋千,我推了他两次,他嫌推得低了,只一会儿便无师自通学会了自己踩。荡得跟椽木齐平还不罢休,吓得我心惊肉跳。
一丛丛的开在秋千下。
韶儿渐渐的终于放下心事来,荡到高处的时候,一面喊我看,一面咯咯的笑起来。
我便也能稍稍的松了口气。
他终于从秋千上下来,小脸红扑扑的,额上汗水映着日头,一双黑眼睛眯起来,笑得极是讨喜。扑过来牵了我的手,“咦?”道,“娘,你的手怎么这么凉?”
我自然不能说是让他给吓的。
他不像景儿那般先天不足,反而还比普通孩子聪明强壮些,我不能过于将他纳在自己羽翼下。便转而问他,“荡这么高做什么?”
他天真无邪道:“韶儿想看看,能不能转个圈儿。”
——虽然我不想过于拘束了他,然而听了这话,立时便决定让他以后离秋千远一点。
他扬着头看我,忽然便掩了嘴,而后不知道想到些什么,缠着我腿笑得晃来晃去。
他说:“韶儿逗你玩儿的。”
我很捏了他的脸蛋一通。
我们荡完秋千已经临近午饭时分,红叶来后院寻我们。
大概看到了葡萄,她跟我一样忆起往昔,便有些怅惘,边走边道:“世子爷不在,算来有些年数没吃到马j□j葡萄了。秋紫、龙眼之类的固然汁水足,到底味道还是不一样的。”
我说:“这是棵玫瑰香,听说也是从西域带回来的——我倒是更爱玫瑰香一些。”
红叶笑道:“这么远,也不知道陈美人怎么弄来的。”
我说:“大概是娘家人送的。”
红叶道:“娘家人?姓陈的将军,我一时还真……”忽然便停了口,问我道:“陈……骁骑将军?”
我笑着点了点头。
红叶咋舌,便不再说话。
我与陈美人的关系,说不上好,也说不上糟。
梁美人和我是有家仇的,她固然一时把矛头转向了刘碧君,但终究还是悬在我头上的刀。成美人出身低微,对我和苏恒都不冷不热,只一心好好伺候着太后,明哲保身。
而这个陈美人,虽出身也没有怎么高贵,但她的哥哥陈文,却是周赐的堂叔周嵘手下得力的裨将。周嵘投靠了苏恒后,便派他在苏恒手下效力。他来得晚了些,功劳不显,官位不尊,为人也沉默。但才华还是有的。
而陈美人也三面都不凑趣,热闹看得很是冷漠。这点跟周家、跟她的哥哥,倒是像得很。
但这回连周赐都来了长安,想必陈文想安坐,也是坐不住的。
让太后和刘碧君专心礼佛,是苏恒才下的命令。大概是有意告诫太后,也大概是想做给我看,连着两天苏恒都没去长乐宫走走。从前殿出来,便直接来了椒房殿。
我本以为,过了十六,他大概也就不来椒房殿了,谁知这天邻近晚膳的时候,他竟又来了。
他一来,韶儿脸上便欢喜起来。照旧叫着:“父皇,抱抱。”就扑上去。
苏恒捞住他的腋下,甩着他转了两个圈,才抱在怀里,让他坐在自己的手臂上。
我便上前接了韶儿给清扬抱着,服侍他进屋更衣。
屋里才熏起香来,白烟袅袅,丝丝绕绕。我前日才穿过的百蝶衣已洗熨好了,正平展在铜架上。傍晚光线透着些蜜色,落入内室时,昏昧里又有些温暖,不那么真切。那些绣上的蝴蝶就像是才落上去的一般。
大概是朝上事情顺利,苏恒今日面上很有些喜色。我为他脱去大衫,他忽然便说:“你穿这件衣裳很好看。”
我说:“是衣服好看。”
他垂着头看我,手指在我耳鬓摸索着,低声道:“朕也为你更衣。”
我不及后退,外面门“吱——”的一声便打开一条缝儿,韶儿探头进来,道:“父皇,娘,还没好吗?”
苏恒揉着额头笑起来,道:“好了也让你给弄坏了!”
我说:“那是春裳,本来也该收起来了。”
苏恒点了点头,揽了我的背,随口道:“今夏的供奉收到了没?”
我说:“等我问问红叶。”
苏恒点了点头,随手拂开水晶帘,又说:“也不用问了,想来是母后那边耽搁了……母后礼佛,愿也不该用这许多俗务耽搁她。朕看你好得也差不多了,明日便交接了吧。”
我说:“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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