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抬手抚开她的刘海,她下意识伸手去挡,我便不勉强,只说:“你起来,只我们两个在,你不要跪。不然我心里难受。”
她站起来,只一会儿便红了眼圈,“……小姐从没这么大声对我说过话。”
一句话说了一半,眼泪啪嗒啪嗒就落下来。
我哭笑不得。
我说:“我是把你当妹妹待的,自然能护着你的时候都由你放纵了。可你也该知道,莫说是我的妹妹,便是我自己,在太后那里,也不过是个随她揉扁搓圆的。你当初拼死护着我,已经在太后心里留了名号,正该加倍小心,怎么还敢挺身上前?”
红叶小声说:“脾气上来了,哪里顾虑得了那么多?”
我无奈道:“这个时候顾虑不了这么多,该一往无前的时候,你偏又顾虑起来了。”
红叶端了碗来,道:“吃圆子。”
我知道她有意堵我的嘴,却也确实不好再多说什么了,只能转了话题,问道:“秋娘那边怎么样了?”
红叶仍有些仄仄的,搅着丸子随口答:“没闹腾——”想了一会儿,又道:“太后差人来看了她后,她就一直本本分分的,连屋子都不出。”
可见秋娘也可以是个老实的,只是不知从谁那儿借了胆子跟我无礼罢了。
我说:“也不要让她闲着……”太后虽然糊涂,刘碧君却是个明白的,我若“病”得久了,长信殿那边必然琢磨出意味来。太后迟早还会借秋娘的手拿捏我的软肋。
秋娘是不能留的。
我问:“韶儿的东西可都是你收着?”
红叶道:“小殿下那边的东西都单独放着,账簿钥匙倒是都在我这儿。”
我说:“都交给秋娘吧。以后这些东西,都让她收着。”
红叶有些迟疑,“……那可是只大耗子。”
我自嘲道:“我手上还真就只有钱物宽裕——短不了韶儿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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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不知孙妈妈回去怎么说的,总之太后没再急着唤我过去。
倒是苏恒遣人来说,要带韶儿宴请群臣,问我去不去。
他必然知道我不肯去太后那边侍宴的事,请我赴宴也不过是刻薄我,我自然说不去。苏恒便又说,刘碧君在。我气得眼前发白,只命回道,不要让韶儿胡乱吃东西。
——带宠妃会群臣本就是轻佻之举,何况皇后健在。苏恒若真让刘碧君随他和韶儿出席,不是爱刘碧君爱得昏了头,就是意在试探御史台,为废后一事铺路。
无论哪种,都令我寒心。也不由我不生气。
可是苏恒不是个行事毫无章法的人,如今蜀地未平,我也尚未失德。他敢透出废后意向,根本就是自乱阵脚。
何况他上午才做出与我琴瑟和谐的姿态来,没道理晚上便给自己拆台。
所以他说要带刘碧君去,八成只是说来折辱我。
我跟他这般戕心冷战也不是一天两天了。重新活过一遭,再被他戳到痛处,便太自贱了。
只需警惕就好,不必真鲠在心里。
入了夜,前殿传来丝竹声,先是雅乐,缓拍悠长,令人倍觉天朗月明。不多时便换做急促热烈的鼓乐,鼓点一时如急雨,一时又如响雷,正该豪壮之士踏乐吟啸起舞。
自然是苏恒那边开宴了。
我下午睡了一次,此时虽然昏沉,却再睡不着,便倚着枕头,让红叶给我读书听。
正读到汉书外戚传,汉宣帝诏求微时故剑。
我一时恍神,便听红叶若有所思道:“古人行事,真是别具意蕴。这皇帝虽不明说心事,但一柄故剑尚且不能舍弃,何况是贫贱相伴的妻子?这一纸诏书就好比一首诗,不着一字,诉尽深情,真是什么样的山盟海誓也比不过。”
我说:“就是他太深情了,许平君才会死。”
红叶道:“……若奴婢是许平君,纵然死了也甘愿。”
我说:“谁不是呢……可惜有些人生来便注定只能当霍成君,这些人又该怎么办?”
红叶不假思索道:“离皇帝和许平君远远的。”
我不由笑出来,“倒也是个办法。可是,人人都爱锦上添花,富贵长远。就算她想远离,他的父兄也未必答应。何况睡榻之侧,不容他人。纵然她不争,许平君一家人也未必就不害她。”
红叶道:“这不成了个死局?”
我笑道:“也不至于,霍成君也还是有活路的。”
只要霍成君要的不是刘病己,她就还有活路。可无论她要的是什么,却都已经没了退路。
红叶道:“该怎么做?”
我不说话,红叶便抿了嘴唇,道:“没活路也不要紧,反正娘娘才是陛下的许平君!”
她不知道苏恒的废后诏是怎么写的,才会这么说。我不由就笑出声,道:“好了,你去前殿看看,差不多是时候接韶儿回来了。”
红叶随手把书倒扣下,便领命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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