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少夫人的这封信里没有多少废话,甚至连惯常的客套话都没有,完全就是一篇大白话式的留言书信。不需要一点文化底蕴或者任何心机,任何一个识字的人,几乎都可以读懂信中蕴含的意思,这一点倒是大出七娘子意料之外,也和五少夫人惯常的行事作风一点不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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信中开门见山,已经提到了五房的安置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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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夫人是一定会希望将五少爷留在京中,或者是京城附近的。”五少夫人的第一句话,就已经说透了太夫人的心思。“不论是为了六房好,还是为了五房好,五少爷都不应该再留在京里了,即使父亲心软,你也不要心软,天南海北,走得多远就有多远,再也不要回来。这样对大家都是最好的结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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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又毫无顾忌地谈到了邱智手上的船契,“这张纸现在不会有任何作用,但船契上写的虽然是邱智的名字,许家要接过来,也不成问题。当时已经说定了,是认契不认人,舰队很快就要出海,将来船只的收益,你要留着自己做私房也好,装贤惠做大度,归到公中也好,谁都不会多说一个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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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五万两的银子,五少夫人为了它兴出了多少风浪,如今说放就放,七娘子也不禁为她的爽快利落折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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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是,她又想,即使是自己,恐怕也都没有五少夫人的胆量,敢于在一夜之间,饮刃自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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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人心思深沉,狠辣果决,她的才华如果能够发挥在恰当的领域,只怕成就是决不会小于许凤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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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次撒手,唯独放心不下的人就是和贤。但和贤的事,即使是托付给那个不成材的父亲,也不会有托付给你来得更有效果。如今我已经要提前退场,以后数十年内,平国公府里要数你的嗓子最亮。希望和贤可以留在京城,她年纪到了,也未必一定要依偎哪一房,给她两个养娘,也可以平安长大,到了十多岁的时候,说一门稳妥而简单的亲事,陪嫁不求多,但也不要比姐妹们更少。”五少夫人的口气,到了这时候才有了一丝嘲笑。“三月里在梦华轩的对话,我记得一直很清楚,六弟妹是打从心眼里看不起我,认为我是个心狠手辣,没有良心的人。而你既然自诩自己是个有良心的,当可知道父母的过错,与和贤并无一点干系,究竟有没有良心,日后十多年内,自然能够见到分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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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五少夫人,真是到死都不忘挤兑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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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娘子一边看,一边不禁冷笑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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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使五少夫人不说,她也不打算把和贤赶出京城,和五少爷一道就任。毕竟她母亲犯过事,跟在父亲身边,一般嫡女的底气她不具备,从小没有生母,续弦但凡刻薄一点,这小女孩的日子将会是一片愁云惨雾,太夫人眼看着是愿意将和贤留在身边,她又何必作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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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少夫人的激将法,用得也实在是有几分绝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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交待了和贤的事,五少夫人似乎感到自己的饵与钩都已经放出,接下来,她的措辞就更有些尖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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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杨善礼的死,你心底一定有所疑惑。我平日里行事,从来都是谋定后动,”到这里,五少夫人的笔迹终于也有了一线凌乱。“将她害死,于五房是百害而无一利,我又为什么要这样做。想必你心里也很好奇,太夫人和五少爷到底知道不知道下毒的事,高利贷、邱智在海上的所作所为,这两个人心中又有没有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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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立刻就解开了自己的设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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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死灯灭,再留下这么多的遗憾,于事无补。我没有任何证据,只在你信或者不信。收到消息的时候,我手边正好有一包王不留行,于是我便吩咐小松花混入药包。但番红花却并不是我加的,番红花是绝育药,聪明若六弟妹,当可知道我正希望杨善礼可以多生多养。这一味番红花是谁加的,却是连我都并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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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然,我不知道,是因为我也没有一丝一毫的兴趣,想要知道。六弟妹肯定就不一样了,这个人到底是谁,等你查明清楚之后,可以给我上一炷香,让我也知道知道。”五少夫人的笔调中似乎竟出现了一丝笑意,七娘子甚至可以透过纸面,看到那若有若无的,仿若画中人一样的虚浮微笑,和那唱戏一样弯弯扭扭的语调。“不过,这件事在明面上已经有了一个结果,说不定六弟妹查起来会更费劲,也是难说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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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都死了,还要在死前给七娘子出一个难题。将番红花的事认下来,使得五娘子之死,在明面上已经全部了结,七娘子这时候要是再翻起旧案,不但要招惹平国公的不快,而且还面临证据不足的窘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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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娘子翻到信尾,果然发觉了这封信非但没有上下落款,而且连五少夫人的私印都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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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拿这封信作为证据,都不可能了。没有落款没有私印,只是笔迹相似,说服力实在太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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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五少夫人,死都死得这样的不服气,死后,还要给七娘子留下一个难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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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娘子唇边不禁又浮起了一朵小小的笑花,也不知道是在笑五少夫人毕竟是五少夫人,还是在笑她自己的推测,并没有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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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又往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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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于下药的事,老太太虽然没有说过什么,但心里是有数的。”五少夫人谈到太夫人的时候,态度反而是意外的冷漠。“老人家一辈子最怕的就是秦氏得势,先说达家,后来想说牛家,都是因为这一点。等到你们姐妹相继进门,她已经明白六弟绝不可能站在她这一边,很多事,从此也就都不一样了。不过老人家毕竟是老人家,这件事上,她一点都没有沾手,我也没有丝毫证据……你可以信,也可以不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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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辈子我自负聪明,从来没有服过任何一个人,唯独可以让我失败的人,也就只有你。可我要你知道,你之所以赢,不过是因为你有杨善礼作为晋身的台阶,你有番红花这个变数作为你的线索,你有世子夫人这个身份,你有你的娘家作为支持,如若只是我与你的较量,杨善衡,你信不信,我未必会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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信件至此,戛然而止,五少夫人甚至都没有留下落款,只是用半页空白,当作了她的结束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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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娘子等到许凤佳回来,就把信拿给他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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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嫂说我胜之不武。”她眼角眉梢,带了隐隐的感慨,“其实她不知道,她之所以输,只是因为我虽然算计,但我心里是不喜欢算计的,我到底还是一个人。而到了五嫂那一步,她已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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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凤佳却没有七娘子的情怀,这封信,他是越看越生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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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叫做没有证据,没有证据,她胡说什么!”他似乎恨不得将信团起来丢到纸篓里去,“这下好了,当着祖母的面,以后该怎么说话?难道每一次看到她,都要在心里想着,她到底知道不知道,又是不是她在暗地里怂恿着五房来毒害善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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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娘子唇边不禁浮起微笑,“五嫂就是希望你这样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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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少夫人的这一招,虽然没有算计到七娘子,但的确是把许凤佳拉下水了——她根本也不介意把自己的意图暴露出来,就是要给六房心里再插一根刺,许凤佳也的确只能中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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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没等许凤佳再抱怨,七娘子就淡淡地道,“说祖母默许甚至是怂恿,我也是相信五嫂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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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夫人一贯的表现,也的确就是如此,七娘子就是不想相信,这两年接触下来,也要相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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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凤佳一下就没了话,半晌才闷闷地道,“相信又能怎么办?没有真凭实据,你要怎么去处理她,再怎么说,她也是祖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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