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京城人说话,比我们江南人还拐弯。”立夏一边整顿炕桌一边和七娘子说笑,“得打起十二精神听,才听得出个眉目来。”
“哦,那你听出个什么眉目来了?”七娘子喝了几口清水,又皱了皱鼻子,轻声和立夏抱怨,“这京城的水就是比不上苏州井水清甜!还是从城外运过来的呢,喝着总有股尘味儿。”
“天底下又有什么地方比得上苏州?”立夏是江南人,提到苏州,自然要挺直腰杆,“奴婢听着,就觉得大少夫人的意思是,还是看好您比五少夫人更多些,也有些和您交好的意思。您呢,又疑虑她为什么现在才靠过来,大少夫人就解释,觉得。。。觉得五娘子的性子太傲了,不亲人。。。”
“差不多了。”七娘子就轻轻地笑,“像于安和大嫂这样,只想老实过日子的人,多多少少也会靠拢到我身边。不过要把她们的口撬开,我还得更强一些。”
不论是大少夫人还是于安,对她示好,自然都是看好七娘子在宅斗上终究会占上风。但这点示好,在七娘子进一步证实了自己的能力之前,也终于只会是这个程度;这种建立在利益博弈上的交情,也需要时间来转化为真正的友谊。
屋外就传来了咚咚的脚步声,没多久,许凤佳开门进了西三间。“都快入春了,还下雪!”许凤佳一边搓手一边抱怨,立夏忙从他身边灵巧地溜了出去,又合上了门。隔着门扉,还能听到她叫人给许凤佳准备洗澡水的声音。
立夏在七娘子身边久已得意,平时也有几分指挥若定的气势,唯独被许凤佳吼了几次,现在看到他就恨不得立刻躲得远远的。
见许凤佳瞪着屋门,似乎有些微讶,七娘子不禁会心一笑,为他倒了一杯浓茶。
两个人在一起生活了,总是会习惯的。七娘子平时不爱喝茶,更喜欢调过花露的清水,许凤佳却爱喝泡过两次以上的普洱,两个人的个性差异,只在饰品上就可见一斑。“谁叫你那么凶巴巴的。”她将茶杯推到许凤佳跟前,“看到丫鬟,口里只有吼,人家当然见了你就跑啦。”
许凤佳已是回过神来,站到屋角解下了外衣,自己搭到了屋门口的一张圈椅上,“那你怎么不跑?”
清朗的语调里,已经带上了丝丝缕缕的笑意。“我倒想跑,能跑到哪去?”七娘子白了许凤佳一眼,又道,“你去陪四郎、五郎玩玩吧。不要一天只在早上见一眼就算完了。我这里要找管事媳妇近来说话。”许凤佳本来已经在炕边坐了,大有要躺倒的意思,被七娘子这么一说,似乎自己也有些过意不去,只好叹息着起身出了屋门,又唤了辛妈妈来添水服侍洗漱——他倒要比七娘子更爱干净,恨不得一天能洗三四个澡。
天气冷,七娘子今天要洗头,倒也就乘着这人不在,进西三间净房洗过了澡,把手指尖都泡得软和了,才由立夏服侍着出了浴,半靠在炕边跟着把白露叫来说话,又吩咐上元,“去乐山居和清平苑告个罪,就说我人不舒服,今儿就不去请安了。”
想到倪太夫人会因为自己的阳奉阴违而内伤多久,她唇边倒是难得地浮现了一抹调皮的笑。白露没多久就进了屋门,给七娘子行过礼,在炕边的绣墩上坐着,轻声细语地陪七娘子说话。
“我听大少夫人服侍的仰妈妈她媳妇说,大少爷和大少夫人彼此都是冷冰冰的,大少夫人也贤惠,说自己有了两个儿子,年纪也大了,不好再服侍大少爷,这几年来还主动给大少爷纳了两个通房。只是大少爷也节制得好,平时几乎很少沾染女色,就是初一十五叫人进屋子服侍——两个人都不住在一块,一个住东头一个住西头。”
“倒没有听说大少夫人信佛。大少夫人平时除了带孩子和看书,没有别的消遣,偶然和家外的几个亲朋好友写写信传递问候,也很少出门。贞静得不得了,夫人和太夫人都说,这才是名门长媳的风范。所以大少夫人虽然木讷,家下人却也都不敢怠慢。”
“听说很少有大少夫人的朋友上门拜访。。。对,就像是一个朋友也没有似的。只有同胞姐妹兄弟会打发人上门请安,因为住得远,也不是常事。”
“听说这还算好了,在大姐儿出生之前,大少夫人就和个木头人似的,成天到晚在屋子里闷了,除了请安和应酬,一句多的话都没有。也就是大姐儿出生之后,大少夫人偶然才出门上上香赏赏秋,散散闷子,回来了,脸上也会有些笑模样。”
“大姐儿是昭明二十四年出生的,今年刚四岁。”
白露的交际能力的确不差,在许家的两个多月,已经打开了一片天地,这种私底下的琐事,问她也能答个七七八八。
最好的一点,是她不会和老妈妈一样猜测七娘子的用意。七娘子沉思了许久,半天,才自言自语,“四年前五姐还没有过门呢。。。”
因白露没有接话,她很快又换了话题。“五嫂手底下的心腹,心底有数了吗?”
白露就报了一长串人名,大约有十数个婆子丫鬟,还有些男管事的名字,最难得她居然还都做过最基本的身家调查。
许家毕竟是国公府,不论谁当家,从事编制都不会有太大的不同,就好像一间公司,分了人事部、财务部、采购部、公关部、餐饮部、清洁部和起居部,而和后世的公司不一样的是,国公府整个架构只能算是母公司,内院的每个院子都是一个小小的子公司,清洁部和起居部的人事系统相对独立,要运营起整个国公府,需要的功力比后世一个总经理不差。
当然,也不是人人都有本事玩转这么庞大的机构,身边亲信妈妈的辅佐,那是必不可少的。五少夫人当家这几年下来,当然培养了一批忠臣,不过七娘子也不是全无筹码,毕竟大部分班底还是许夫人用出来的,她这个主母党的表现如果够抢眼,还是可以拿下一些老臣的忠心。
七娘子就若有所思地嗯了一声,动笔记下了白露口中的资料,一边写,一边又似乎是喃喃自问:“你说要你管人事,是不是还少了几分底气?”白露一下就兴奋得双颊发红,抿着唇,却也没有立刻开口打包票,而是低头思忖了片刻,才斩钉截铁地回答七娘子,“如若有老妈妈的指点,奴婢还是有把握的!”千里马也要伯乐提拔。
七娘子看着白露微微一笑,才要说话,却瞥见屋门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打开,许凤佳抱着手臂站在门口,似笑非笑地看向了自己。
“做什么?”看到许凤佳,她说起话来就有三分的没好看气。“回来了就进来嘛,站在门口被冷风吹着了怎么办?”
许凤佳就一边笑,一边回身掩了门——白露也同立夏一样,刺溜一声出了屋子。
“看你运筹帷幄的样子,才知道原来在内院的斗争,也要和打仗一样做足功课的。”他的声音懒懒地向上挑了起来,分明含了调笑。
七娘子忙着将脑海里的最后几行字都写了,一边漫不经心地回,“你还以为啊?内宅战场小,情况只有更复杂。。。”
她满意地搁了笔,托着腮看向了许凤佳,又甩了甩手,轻笑道:“说起来,我还没问你呢,大将军,你看我们六房什么时候下面猛狼来得好呀?”
许凤佳哈哈大笑,在炕边坐下,也托着腮,做苦思状想了半日,才把问题丢回给七娘子。“大将军胸怀若谷,很能纳谏的,杨先锋有什么主意,但说无妨。七娘子难得和人耍花腔,自己也笑了半天,才咬着下唇问许凤佳,四月里是祖母的生日,今年恰逢古稀,是肯定要大办的。我们等五月再接过家事,你看好不好?
“你说行就行!”许凤佳毫不考虑地点了点头,又把话题转到了第二天的皇宫行上:”连太监那条线要能说得拢,往后几年我也不会出门太久,很多事,我们可以慢慢来。”
说到了末了,他压低了噪音,话里就透出了隐隐约约的暗示,似乎有无穷意绪,暗藏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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