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明年就六岁了,我是想着差不多该开蒙了。你看是到哪个书院好呢?还是就在燕城找个学堂?”
张宪薇说的也正是李单一直在发愁的事,李南年纪太小,他实在不放心。如果说书院,当然是他读的项城书院好,可是路途太远是其一,其二就是李南这么小,送过去长年累月见不着亲人,别说好好念书了,身体上再出一些问题怎么办?
“单儿,如果你信得过我,那就把南儿交给我。”张宪薇道。
李单立刻放下筷子站起来施了一个大礼:“大伯母,小侄一直以来都对大伯母有误会。多亏大伯母不跟小侄计较,小侄铭感五内,无地自容。日后我和弟弟也要请大伯母多照顾。”
“快坐下,”张宪薇拉他坐下来,“既然这样,那我就让南儿和贞儿一起去我娘家开蒙了,等他再大一点再送到书院去。”
李家是从李显的父亲那一代才到燕城来的,张家却是从张宪薇的爷爷时就在燕城扎根了。几代的子孙都没离开燕城,到这一辈时足有二十几个表兄弟姐妹。
两年前,张宪薇就想过贞儿该学女红是怎么办。家里只有她一个女孩子,这样长大的孩子容易太独,不会和人相处。她以后嫁到别人家,到那时再学着怎么跟陌生人打交道就晚了。
所以,她就想让贞儿去张家,跟张家的小辈一起学女红。贞儿在张家的辈份大,跟她同年的女孩子都要管她叫姑姑,也不怕她受小孩子欺负,就是真欺负了也是件好事。现在学一学怎么应对,胜过以后出去了被人欺负不知道该怎么办。
在亲戚家里,出再大的事都好收拾。
一只羊是赶,两只羊也是放。贞儿反正要去张家,到时让李南一起去,跟着张家的男孩子们一起开蒙不就行了?张宪薇的叔叔,还有她的爹都是没事干的人,就是他们在家里领着家里的男孩子念书开蒙的。
交到自己人手里就更放心了。
张宪薇告诉李单是她爹教男孩子念书,李单不知道是误会了什么,一听就笑道:“这比去书院更好。”还对李南说,到那里要好好听话,不能偷懒。
过了几天,李单给李南糊了个二郎神的风筝,给贞儿糊了个蝴蝶风筝,然后就搬去了曹家。他只带走了李芾给他买的书童和几箱书,衣服只带了一箱。之后书童回来送信,李单现在跟着曹老爷的小儿子一起读书。
“曹五爷今年也要下场,两人现在每隔几天就要写上一篇策论。曹老爷家的徐先生说我们少爷写得好,今科必中!”书童挺得意的。
张宪薇让人拿十两银子给他,交待道:“这是在别人家里,凡事多看少说。这种必中的话,别人能说,你却不能挂在嘴里。”书童低头赶紧应了,她让他拿好银子,“该打点的地方不能吝啬,你们少爷想不到的,你要想得到。若是你们少爷想吃点什么了,在别人家里不方便的,你就去买回来给他。别忘了给人家也带一份,千万别自己吃独食。”
书童再复述一遍,又去见李南就回去了。回到曹家,李单问了,他一五一十的说了,还把那十两银子也拿出来了。李单看着银子,再把张宪薇的话在心里念了几遍,心里一片温暖。
一个少年快步进来,看到李单在书桌前发呆,笑道:“这是怎么了?昨天徐先生说的那个你写了吗?让我瞧瞧。”不等李单答,伸手就把他面前的纸拿去了。
书童出去倒茶,李单起来给那个少爷让座,“五爷。”
这人是曹家五爷,曹老爷最小的一个儿子,今年刚十二岁的曹子学。从小就聪明绝顶,九岁时就参加了童生试,之后本来想一路考进殿试,可惜乡试不中。
他坐在椅子上,翘起一条腿,拿着李单的策论的手越来越用力。
他一向心高气傲,三岁时就开蒙了,五岁时能跟曹家的清客对对子,还能对出别人对不上的好对子。九岁时上场,本来有雄心考个状元,光耀门楣,结果到了乡试就落地了。
如果是个寒门学子,还可以吵吵两声官官相护,可他偏偏是曹家人,当年乡试的主考官还是曹老爷的门生,在他开考前还特地请他过去点拨了一番,本来小小的乡试他没看在眼里,到头来却一败涂地。
曹子学灰溜溜的回家后,半年没出门见人。当年他才九岁,虽然家里人还说他是个孩子,可他自己不信。今年本来打算再次上场,发誓雪耻。可是曹家却突然来了李单,还是曹老爷亲自请回来。
曹子学自负聪明,对长他三岁的李单并没有看在眼里。可是头一次做策论,徐先生却点评了李单的,没看他的。
要说徐先生是曹家的清客,应该向着他。曹子学憋着一股劲,开始跟李单比起来了。比着谁起得早,谁睡得晚,谁看的书多,谁背得快。这些都没什么,重点还是写出来的文章。
昨天徐先生又布置下了一篇功课,让他们就‘衣食足而后知荣辱’写一篇文章,三天后交出来。
曹子学熬夜写好了,今天就来看李单的。
可是差距太明显了。就算他再怎么自负,也不得不承认还是李单写得好。
李单写的是百姓能穿暖,能吃饱饭之后,才会兴百工,读书的人也会越来越多,研究学问的人也会越来越多,报效国家的人就会越来越多,朝廷有了更多的能人志士,皇帝就能有更多的能人可用,政治清明,天灾**越来越少,百姓就能过上更好的生活,循环往复,一切就越变越好。
而曹子学写的是像是曹家这样读书的人家,才能明白礼节,这些礼节可以从他们的穿著和吃的饭上看出来。相反,不读书,没有官做的百姓就没有这样的认识,他们就没有礼节,当然也不可能认识到书中所教化的何为荣,何为辱。
他举了两个例子。一个是曹老爷,在以前他写文章和对对子时,总是习惯说一说曹老爷和曹太太。曹老爷在他口中是个完人,曹太太在他口中是个观音菩萨一样的慈悲人,连家里的下人都这样想,那些下人都这么说。
他详细的写了曹老爷一年四季穿什么衣服,戴什么佩饰,说了曹老爷在见什么样的客人时会有什么样的装扮。这就代表了面对不同的人,就有不同的礼节。
家里的吃食,每一顿,每一季都有不同的变化,自家人还是待客,是曹老爷和曹太太一起吃,还是他们几个小辈一起吃都不一样,轮到过年过节,家中有祭祀就更不一样了。这也是礼。
而这些,外面的下等人当然是不会的。
他又举了另一个例子做为参照。就是他在路边看到的乞丐。那些乞丐蓬头垢面,衣不蔽体,捡食垃圾,露宿山野。
这些就是不知礼,他们没有读书,所以不知道他们的行为是不对的。
这便他文章里的一荣和一辱。
曹子学在写完后,感觉自己写得相当不错。他更想知道李单怎么写的,可是在看过李单的文章后,他只恨不得把自己的文章撕掉!
李单看着他的脸色越来越坏,书童躲在角落,生怕这个大少爷发火,他们这是住在别人家,可不像住在李家那么自在,要是这位大少爷发火,说不定他们少爷的前程就坏了。
“五爷,请用茶。”李单把茶递到他手上,顺便把他的文章从他的手里抽出来。
曹子学怒气冲冲的一口气喝了半盏茶,放下茶杯走了。
等他走后,书童过来担心的问:“大爷,这不会有事?”
李单摇摇头,拿着被曹子学捏皱的纸回到书桌前,决定把文章再抄一遍。至于曹子学,他倒是不担心。这个男孩只是一时受不了挫折,却不是一个会背地里报复的小人。这位曹少爷只会回去后更加发奋,这也正是曹老爷请他来的第二个原因。
“没事,”他说,“你去厨房端饭,再请灶上留一个火,晚上我可能会需要一份宵夜。”
书童从柜子里拿了几十个钱,说:“不如我去外面买一些点心回来,咱们住在别人家,还是别麻烦他们了。”
李单一怔,点头说:“还是你想的周到,这里到底不是自己家。去,宵夜我吃点心就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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