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室中爆发出巨大的哄笑声,连汪教授也忍不住面露微笑,只有江珧闷头记笔记。若不是亲眼见识过刑天耀眼的神光,她也可以这样没心没肺的当成一个笑话来听。
汪教授风度极好,顺势讲解下去:“这位同学思路很灵活,值得表扬。神话确实不等于历史,但神话中必然有历史留下的踪迹。特洛伊古城遗址是怎样被发现的?19世纪中期,有一个痴迷《荷马史诗》的大富翁,坚信神话里的特洛伊是存在的,于是出钱雇了些民夫组成一个业余考古队,根据史诗提示的地点进行发掘,结果真的在土耳其挖到了特洛伊古城遗址。如果我们只把神话传说当做虚构的故事来对待,那么历史的迷雾永远不可能被揭开。”
他继续播放PPT,画面上出现一幅界限模糊的中国地图,“大约在四五千年前,黄河平原上几个大的氏族部落。分别是黄帝部落、炎帝部落、九夷部落等等。”他简单讲解了一下当时的势力分布,接着道:“很多非历史系的同学并不清楚,炎帝、黄帝并非特指一人,而是个代代相传的称呼。有谁能举个神话堆积的例子吗?”
一个女生举起手,汪教授请她起来讲。
“比如共工撞断不周山,导致天空坍塌,女娲去补天的故事。其实这两个神所处的时代相距很远,女娲补天在前,共工撞山在后,是两个独立的神话。根据考古发掘的文物证明,汉代以后这两个神话才被融为一体,连上因果关系。”
“非常好,请坐。由于被篡改太多次,我国的神话系统始终不成体系,根据时代和版本的不同有许多自相矛盾的地方。比如水神共工,他隶属于炎帝部落,曾经跟黄帝部落的颛顼发生过战争,失败后撞山而死,在之后的许多典籍中被记载为恶人,但也有典籍记载他其实是一位成功的治水工程师,受人敬仰的部落英雄。权力争夺的胜利者得到编纂史书的话语权,剥夺了失败者的功绩,导致很多人有成王败寇的错误历史观。”
蚩尤就是这样。江珧默默地想:起码他自己的人民依然记得他是悲剧英雄。图南依然没有想听讲的意向,玩水果忍者快上万分了,两根手指动得飞快,几乎都有残影了。
汪教授调出下一幅图是两位男性帝王的形象,威严而有魄力。
“我的本行是研究人类社会学,对历史和神话感兴趣是近几年的事了。虽然是外行,但从人类社会学角度考证历史,又别有一番新感觉。黄帝、炎帝——这两个部落构成了中华民族的始祖,而他们的统治者,也成为神话传说中不朽的主题人物。先来看黄帝。或许因为一直是胜利者,黄帝家族的历史被记载的很详细,谱系分明,妻妾子嗣皆有迹可循。
而炎帝,则是一个谜。相关的家族谱系含混不清,后世伪造的痕迹也不少,他为什么这么神秘?作为一位和黄帝平等的伟大帝王,炎帝拥有许多能力高强、忠心耿耿的下属,许多流传千古的德政,但却没有家庭?这不是一件非常奇怪的事吗?在这里,我有一个猜想。”
演讲似乎终于到了主题,汪教授的语气神色都严肃起来,他轻轻按键,图中的一个帝王画像被撤下,换成了一个模糊的女性形象。
“我的猜测是:炎帝是女性,炎帝部落是一个母系氏族社会。黄帝部落和炎帝部落之间的战争,就是一场男人和女人之间的性别战争。”
教室里安静了几秒钟,接着发出闹哄哄的交谈声,汪教授双手往下按,高声道:“等结束后再讨论。其实这个理论一点都不新颖,早在民国时期,闻一多先生就提出并考证过了,之后研究的专家更是多如牛毛,我只是换了一口人类社会学的锅子炒冷饭而已。”
“想象一下,男权社会代替女权社会后,首先要做的是什么呢?先动摇女性掌权的根基,降低她们的地位,宣告自古以来都是男人当家,天经地义。这就必须抹除历史上女性曾经掌权的痕迹,但炎帝太有名了,直接抹杀掉她家族存在的记录是不可能的,所以干脆,把她改成男性好了。这件事做得太不光鲜,以至于有很多遗留问题,比如炎帝家族是以母系血脉传承的,改一两个人的性别简单,但彻底改动庞大的族谱就做不到了,因此炎帝的家庭、配偶、子嗣的记录才会如此模糊。”
一个学生举手提问:“难道母系氏族就那么轻易被父系氏族取代了吗?炎帝部落的人怎么不反抗呀?”
“怎么没反抗呢?共工、刑天、夸父都是炎帝的部下,他们无数次向黄帝部落宣战,只是没有取胜。阪泉之战,炎帝部落大败,被黄帝部落吞并兼容,慢慢退出了历史舞台。”
被打败驱赶走的还有九夷族,大家还不知道蚩尤也是母系部落中的英雄呢。江珧在笔记本上狂写,偶尔漏了一句,玩游戏玩的很投入的图南还会给她提醒。
“马克思曾经说过,父权制取代母权制是人类历史上最漫长最残酷的一场战争。这场战争可能持续了上万年,母权制才渐渐落于下风。在这段漫长的历史中,可能有一位帝王在这场性别战争中起到了一些质变的作用。”
汪教授又换了插图:“他是黄帝部落某一代的统治者,单独称呼的话,叫做颛顼。历史记录了他一些很有趣的决策,比如:他规定女子如果在路上碰到男子,必须避让一旁并行礼,否则要遭到鞭笞的处罚。再比如:他对兄妹姻亲婚姻、一女侍二夫之类的行为深恶痛绝,严令禁止。”
在场的女生纷纷发出嘘声,汪教授往下讲解:“不可否认的是,颛顼帝能征善战,政绩斐然,在历史上是一位很有作为的黄帝,我认为正是在他的推动下,大大加速了母权制向父权制的过渡。”
一直默不吭声地图南突然发出一声嗤笑,鄙夷之情溢于言表。江珧的思路被打断了,心想他是认为这段说错了,还是表达不满呢?一晃神,时间竟然超过不少。
汪教授讲得投入,也不得不结束话题散会。图南吁了一口气,得意洋洋展示他破纪录的游戏分数。这货虽然没上过学,但逃课跑神玩游戏真的具备了当代学生神韵。
“PPT上提到他写了本书,我去问问能不能买本签名的,你在门口等等我。”江珧抱起本子追了上去。
要了签名书,又问了几个问题,江珧才一步一个坑的慢慢走出教室。门外的公告板上贴着近期所有公开讲座的题目:《论女性社会地位的历史演变》《神话化历史——被掩埋的真相》《“母权论”的质疑》《从群婚到一夫一妻,家庭结构的变迁》乍一看内容都是相关的,只是演讲人不一样。
走到门口,图南周围站了一圈女生,众星拱月般环绕着他。这种场景见过不知多少次了,或许天性如此,他看见年轻漂亮的女性就挪不动腿,好像海豚见个球就要顶一顶似的。
至于女孩子们,怎么能不喜欢这妖孽呢?他耀眼的美貌,纯如美酒的声线,抿着也带笑的薄唇……一眼,怦然心动,一言,微醺陶醉,一笑,摄人魂魄。
但他没有一部手机能撑过一个月,再大牌的衣服穿过一次就厌倦。江珧无法确定自己是不是个色彩鲜艳的球,或许他玩儿通关了就再也想不起来。
图南还在眉飞色舞地说个不停,往手机里记人家电话号码,等了半天没聊完,带子暴躁起来了,走过去抄起五厘米厚的资料书对着这颗鱼头来了一记。
“我女朋友来了,改天见哦~”他毫无愧色,摆手打招呼告别,殷勤地接过江珧手里的厚书本子。
“你带我来听这个讲座,是因为汪教授讲得比较接近真相?”
“不,因为只有他的课在七夕这天。”图南扬起鸦翅般的俊眉,眼睛笑得好似月牙:“这样我才有借口勾搭你出门呀!”
“…………”
“哎别走啊,珧珧?我又饿了,我没力气蹬车子,你带我去学生餐厅吃饭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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