表明祭拜参观的意思后,女族长犹豫了一会儿,同意了他们的请求,但必须在自己的监视下进行。
星夜,火把,在古老妖魔的陪伴下探索一座异族殿堂,很有一种冒险的感觉。苗族其实并非他们自称,而是中央集团的蔑称化来,曾经被称呼为“毛”“蛮”的他们以土匪和野人的身份生活了上千年。苗王庙在西南地区有不少,但即使现代苗族人也很多不知道里面供奉的“苗王”究竟是谁。这个流失的文化在黑沼寨保存下来,女族长明确称呼这座巨石垒就的建筑为“蚩尤殿”。
“古早我们就是拼死也不让外族人进的,不过这几十年的政策确实不一样,偶尔嘎坝乡的同志也带些东西来看看我们。”女族长的口音和使用词汇比之同族更接近普通话,江珧问道:“您知道政策和同志,应该是去过外面的世界吧?”
她点点头,又摇摇头,脸上显出复杂的神色:“我年轻时出去上过两年学,认得几个汉字,不过……后来又悔了。”族长说到这个话题,手下意识扶到自己的瘸腿上,江珧想这可能跟她的残疾有关,没敢继续询问。
月光下,蚩尤殿的轮廓越来越清晰。体积不太大,屋檐两边挑起,形成一对牛角的形状。古老的建筑虽然很沧桑了,但是能看出得到了很好的维护清理,周围植物丛生,但石缝里却没有青草,殿前的石阶上还放着新鲜的野花和果实。族长虔诚地祭拜后,才伸手推开紧闭的石门。
图南没有进去,剥了一根棒棒糖,靠在殿外的石柱上。
只有一间的圣殿,正中央的石台上供奉着一座雪白人像。那是一个矫健雄伟的男子,面目已经模糊了,但能看见额头的两个小角和方正坚毅的下颌。他双拳握紧怒目而视,呈现出雄浑的领袖气质,与在嘎坝乡看到的蚩尤大相径庭。
江珧学着族长的样子拜了拜,轻声问道:“是蚩尤大神?”
“是的。他有两个角,所以我们带的首饰有角,包头布也扯出两个角,就是为了纪念他。”
人像是一种雪白坚硬的矿石制造的,粗看像是白色大理石,但在月光照射下,折射出颗粒星光。
“是盐矿石。蚩尤大神是九黎族的英雄,我们都是他留下的血脉。九黎族盛产盐,因此我们用盐矿石来铸造他的形象。古早有汉族人以为是宝石,偷窃抢掠用尽手段,谁知到手才发现是最普通不过的盐。呵!”女族长的笑声回荡在室内,江珧恍然间觉得蚩尤像上的表情也是一种骄傲而不屑的笑容。
“可要看看我们的英雄卷轴?”或许今晚心情很好,族长主动提出了福利。
“当然!如果不唐突的话……”江珧兴奋地心脏咚咚跳,以为要见到上古流传下来的文物。女族长笑着打破了她的期待:“纸会烂,布会腐,原物老早就没有了,这都是我们一代代抄下来用性命保住的,可还是遗失了大部分。”
她从供奉石像的台子旁边捧出一只藤箱,小心翼翼打开层层防水的牛皮纸。虽然是后代抄录,但看着泛黄发毛的样子,也有几百年历史了。族长轻轻展开卷轴,一种原始壁画般的风格扑面而来。
正中的男子顶天立地,肌肉虬结肤色古铜,显然就是蚩尤了。他对面的敌人是一条恶龙,奇异的是,那并不是中国传统龙,形象更接近西方奇幻神话中的龙:背生肉翅,有个圆胖的肚子。它张牙舞爪,口中吐出闪电一样的东西。
“这是黄帝的手下应龙,是司雷的神。蚩尤大神铜筋铁骨,刀枪不入,黄帝多次败在他的手上,因此派来这个手下来对付。蚩尤大神号称“兵主”,什么武器都不怕,但被雷电过体就不能动了,因此被应龙打败。”
女族长很坦率的讲出了蚩尤失败的过程,令江珧想到阿喀琉斯之踵。她灵机一动,想到在嘎坝乡听到的神话,问道:“那应龙就是雷老五了?”
“啊,外面是有这种说法。他们忘记的东西多了,就起了各种外号。”女族长继续展开卷轴,讲解这位英雄的陨落,“虽然应龙打败了蚩尤大神,但这是正面决斗,我们尊重有本事的敌人,因此也不曾怨恨应龙。最可恶的是黄帝。”
卷轴上出现了一个模糊的人形,戴冠佩剑。
“他趁着蚩尤大神重伤未愈,偷实袭击,用最阴毒的法子俘虏了我们的英雄,将他在万人面前杀死。”
卷轴上天昏地暗,血流成河,蚩尤头颅被砍掉,插在旌旗之上。
“黄帝虽然杀死了蚩尤大神,但九黎族的领袖盐母会返魂术,黄帝怕他的尸体会复活,于是把尸身砍成许多块,分别埋葬在大地各个角落,这样盐母也不能把蚩尤复活了。”
江珧听得愣了:“等一下,九黎族的领袖不是蚩尤吗?盐母又是谁?”
“蚩尤是英雄不是族长,他母亲盐母才是,哪里有男人当头领的道理。”女族长有点不耐烦,“古早的时候都是女人当家,现在外面不这样了,但我们这里还是照旧。”
江珧恍然大悟。
黑沼寨的奇异风俗有了最好的解释——他们还坚持着上古遗存下来的母系社会结构!
从蚩尤殿出来,江珧久久不能回神。舞会还在进行,急促的鼓点声隐隐约约传了过来。女族长关闭石门先行一步回去,月光下,图南咬着棒棒糖似笑非笑地望着她。
“你全都经历过是不是?就是不肯告诉我。”
“我说了,你又要以为我骗人呢。”
“那为什么黑沼寨的女人会这么少?”
“这个我确实不知道。”
“真不知道?”
“看我真诚的眼神。”他栖下腰,那双蕴着漫天星光的桃花眼凑近了。
不想被这妖孽诱惑入深渊,从认识那天起江珧一直避免直视他的眼睛,这次却认真对上了。
“你经历过母系社会。”她用了肯定句。
“对妖魔来说,父系才刚刚开始。”
“蚩尤是什么人?”依然是肯定句。
“讨厌的家伙。皮糙肉厚脾气臭,骂起人来超难听。”他竟然移开了目光,转身走下石阶,似乎不想接下面的话被圣殿的主人听到。
“是个真汉子,死得其所。”
广告位置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