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春辉淡淡的道:“小崽子愿意为老夫分忧,主动担起得罪长安的担子,老夫,心领了。
他还年轻,也愿意留在北疆。以后的路漫长,不会一帆风顺。
老夫能为他做的不多,挡挡风雨罢了!”
他干咳一声,“另外,城外应当还有些北辽人,令江存中领军清剿。”
“相公,这有些无视了陛下的吩咐。”
这像是打脸。
黄春辉开口:
“老夫说了,不怕!”
……
数百百姓聚集在城门外。
“何时才能归家啊?”
一个男子牵着自己的狗,眼巴巴的问道。
军士没法回答。
“等吧!”一个老人蹲在边上,“每日给两顿饭,虽说吃不不算饱,好歹活着就好。北辽军没多少粮草,待不了多久。他们来,咱们走。他们走,咱们回,嘿嘿!这特娘的,真是得劲!”
这话带着讥讽的味道。
军士忍住呵斥的冲动,刚想回身。
“大捷!”
一个小吏策马冲到了城门下,喊道:“相公令陈州杨使君领军出击,已经击破敌军。”
那些百姓先是一怔,接着有人欢呼。有人问道:“可能回家了?”
“能!”小吏说道。
“万胜!”
欢呼声中,那些百姓冲着城中拱手,“相公高义!”
这两日大伙儿在城中隐隐约约的听到了些消息,说是长安的皇帝令黄相公不得出击,于是黄相公才坐视了辽军袭扰。
皇帝兴许是顾虑什么吧!
大伙儿不敢腹诽至尊,只能如此安慰自己。
城头,江存中对张度说道:“娘的!子泰竟然破敌了。”
“江郎将!”一个军士跑上来,“相公令你领军清剿城外敌军!”
江存中乐了,“娘的!肉被子泰吃了,我去喝汤也成!”
……
黄春辉出了值房,回身摆手,“都别跟着。”
护卫们面面相觑,一人说道:“相公,城中人口纷杂,别人的眼线不少,北辽的奸细也有……”
“别忘了,老夫当年也是悍将!”
黄春辉一身便衣就融入了城中。
桃县县城是节度使驻地,也是北疆的中心,热闹非凡。
黄春辉微微佝偻着肩背,背着手,缓缓沿街而行。
随着陈州率先和草原通商,桃县这边的商人也忍不住了,通过各种关系给官员们进言,一心想让桃县也跟着开商道。
但桃县是北疆政治军事中心,一旦通商,草原商人一拥而入,其中多少居心叵测者?
想想,一个北疆要员正在街上行走,突然一个商人出手刺杀……
一个大将正在酒楼里喝酒,突然外面扔进来一把飞刀。
那画面太美,想都不敢想。
故而商人们的呼声再高,桃县的商业也就是比当初好了些,和陈州没法比。
“哎!”
街边屋檐下摆摊的中年妇人见黄春辉一人在太阳底下缓缓而行,招手喊道:“躲躲太阳啊!”
黄春辉耷拉着眼皮子,轻轻摇头,“多谢了,不用。”
别人觉得炽热的阳光,他却颇为受用。
妇人笑道:“你家娘子就没给你弄个斗笠?哎!还是说没娘子?”
黄春辉笑了笑。
“要不,你看看我可成?”妇人笑道。
妇人是寡妇,这话是半真半假。
黄春辉莞尔,摇头。
就这么佝偻着腰走进了一个巷子里。
巷子幽深,时日久了,两侧曾经整齐的围墙有些歪斜,不时能看到一块块青苔,或是一根倔强扎根在缝隙中的杂木。
往前走到一户人家大门外。
叩叩叩!
黄春辉敲门。
“谁呀?”
一个少年的声音传来。
“老夫。”
“找谁?”少年的声音多了警惕。
“大郎。”
吱呀!
大门开了一条缝隙。
少年看着黄春辉,“我不认识你。”
“去问你阿耶,就说,黄春辉来了。”
少顷,一个三十多岁的男子急匆匆的来了。
“黄叔父,您怎么来了?”
男子身材魁梧,眉间却有一抹郁色。
“大郎啊!”
黄春辉进去,“这几年过的如何?”
男子跟着他进去,“当初带来的钱财也还够,日子不愁,就是出门得小心谨慎。我倒是无碍,只是看着孩子们出门畏畏缩缩的,心中就难受。”
黄春辉问道:“祠堂在哪?”
男子带着他绕过正面,到了后面一间看着不起眼,恍若杂物间的房间外。
“开门!”
黄春辉整理了一下衣冠。
门缓缓打开。
男子退到门外,深吸一口气。
他挡住了大半光线,让室内显得晦暗不明。
一张高案几,上面摆放着一个牌位。边上有一个竹编的小筛子,上面放着十余支香,还有点火的东西。
黄春辉走过去,行礼。
“九哥,老夫来了。”
他站在牌位前沉默良久。
“你当初说,那父子二人不是好东西,若非顾全大局,你也不想忍。
你说老夫的性子好,就是太能忍了些。
你让大郎告知老夫,除非大变,否则不可来祭奠你。今日大变,老夫来了。”
黄春辉伸手在边上拿起三炷香,缓缓点燃,插在了香炉内。
“老夫今日来是想告诉你,老夫,不忍了!”
黄春辉行礼,转身,缓缓出去。
男子侧身相送。
他一侧身,阳光就投射了进来,正好照在了神位中间的两个字上。
——裴延!
那两个字猛地光芒一闪。
裴延,在家族中行九。为人豪迈任侠,故而世人多称呼为裴九。
黄春辉一脚踏出去,看了他一眼。
“大郎。”
“叔父。”
“让孩子们出去玩耍。”
男子一怔。
“裴九的儿孙,为何不能站在阳光底下?都去!”
黄春辉哼着小曲,背着手,佝偻着腰,缓缓走在阳光下。
一步,一步,每一步看似都有些摇摇晃晃。
他仰头,眯眼看着亮堂堂的苍穹,突然咧嘴笑了。
“甘妮娘!老夫,不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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