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听方老爷子严肃道:“我看媛儿回去这两年无甚长进,更添了跳脱浮躁,正合该好好读两本圣贤书养性。珑儿这孩子虽基础不牢,起承转合不甚讲究,那策论的见解倒颇合经世济民之道,我瞧着有些见地。”
姚氏忙笑道:“看老爷子把她夸的,她一个女孩儿家每日里不过做做针黹罢了,哪里懂那些个。”
老爷子一挥手,道:“虽是女孩儿,于经济之道也不可不知。”又指指玉清,道:“便是像她舅妈一样管家,难道就不需有些才干?我看论管家业,我这媳妇儿倒比那不省事的儿子强些。”
玉清听了忙笑道:“爹怎么当着亲戚说这个,我做什么,还不是仰仗爹的提点”,又笑着对姚氏道:“老爷子的话也是正理,我原先在家的时候连当票也不认得,嫁过来便要看账,不知费了多少力气。”又像突然想起来似地,道:“老爷可记得,我娘家的三姑娘妍儿?今年十五岁,也不小了,我正想着接她来住两天,不如叫她也同媛儿两个一起跟着您老人家学学道理。”
方老爷子听了捋了捋胡须,慢慢道:“若是耐得住性子跟着来听也未尝不可。”
玉清听了忙笑着道:“那倒是那孩子的造化了。”又对姚氏道:“要说那妍儿,还是你家大儿媳妇的叔辈妹妹,性子最好的。”
姚氏听见便顺口答应道:“哦,原来是婉儿的妹妹,那想来性情是没的挑了。”
玉清就道:“可不是,何家教养女儿都是自七岁开蒙便读《女诫》、《女则》这些书养性,女孩们最是守规矩的……”说了这句便不往下说。
姚氏冷眼瞧着玉清,见她听见老爷子夸廷珑有管家的才干脸上就变了一变,急忙求了老爷子把她娘家的外甥女接来读书。想了想以然那孩子,心里暗叹一声,慢慢盖上茶碗,才笑道:“维信兄弟志不在此,满庄里的事全赖玉清操持,就是我见了也是极钦佩的。话说回来,有几个又有玉清这样福气,嫁到这样的人家,管着南北十三省的生意?想来寻常女孩儿嫁了人不过是在后宅里操持家务相夫教子罢了。”又笑了笑道:“老爷子的话也是正理,我看不如叫珑儿跟着他兄弟每日清早来上课,下午仍旧回去做做针线,正好我们老爷自己在山上住也没个伺候的人,我正要铺陈了原先的小庄带孩子们过去陪着,如此倒也近便,半个时辰都用不了就打个来回。”
老爷子想了想,笑道:“如此也好,我如今精神头大不如前,便是以然也是一天里休半天,叫他自己温习罢了。”
廷珑听见众人说定,虽还要上课,万幸能回家里去住,便老实站在廷瑗身侧,不去跟姚氏眉来眼去。
几人又陪老爷子说了会儿话,便起身告辞,廷珑和廷瑗一起送了出去。姚氏见廷珑像条尾巴似的跟出了院门还往外走,便笑着叫她留步,道:“这回不比原先咱们请的先生,由着你的性子来,可要拘起来好好用功了。”廷珑忙答应着。
等姚氏与大伯母都看不见了,廷珑才跟着廷瑗回了书房,就见屋里的坐墩已经搬出去了,以然正支使着仆人摆放新添的书案和座椅。见了廷瑗带着廷珑进来,先叫了声“妹妹”才看着廷珑含笑道:“我腾了东窗给你坐。”
廷珑听了,只微笑不语,原来她在家时总爱坐在东窗下,为的是远着些先生,支了胳膊打瞌睡也便宜,如今自然是不敢了,却难为以然这么久还记着,到底福身谢过。见廷瑗正转着眼珠看着自己,忙又让了廷瑗,廷瑗笑了笑,道:“我身量高些,就在你身后坐也一样的。”说着自去坐下。
廷珑见她坐下自己才坐了,见案上笔墨纸砚齐备,都是原先家里用惯了种类,心下不由起疑,借着回头跟廷瑗说话,检视她案上的四样,见也是一样的东西才放下心来,心里暗笑自己想的多了。
及至收拾妥当,廷珑、廷瑗坐在东首,以然和廷玉两个在西边分前后坐下,方老爷子便叫翻了书,开始讲文章,接着出了题目做策论。廷珑本不长于此,自然又是一番搜索枯肠——因着才听方老爷子夸她的文章有见地,为着好强的心,更不愿叫老爷子对她失望,不肯像上一回那样一味的凑字数去充文章,倒比昨日做的还费力些。四人都做完交上,老爷子仍旧放在一边不看,接着换了本庄子讲了起来。
课毕,玉清早遣了人候在外面,请她们姊妹两个下了学去霞飞院用饭,廷珑本想推辞,见廷玉也是在这用饭这才去了,才去了。饭毕,辞了玉清舅妈和廷瑗两个,就要带着莲翘寻廷玉回家,玉清忙打发了家仆抬着竹轿去送。
廷玉也吃过饭,正和以然在听涛院的石头亭子里下棋,那亭子四周搭的架子,葡萄藤顺着架子一直爬到亭子尖上,将那亭子围得严实,遮着一片浓荫。廷珑站在外面看,见这时节那藤上正挂着一串串粒粒都指头肚大小的葡萄,绿莹莹的可爱,瞧着就觉着嘴里酸酸的。廷珑看的牙都要倒了才进了亭子,下棋的两人抬头对她笑了笑又接着厮杀起来,廷珑嫌那桌旁的石墩凉冰冰的便不肯坐,只在一旁站着,看了半晌,心里偷笑,暗道这两人倒棋逢对手,是一对知音,下起棋来一个比一个慢,子捏在手里恨不能攥出水来才肯落下。
等到一局终了,才收了棋往家里去,以然无事,便去送他们两个。廷珑自然不肯坐轿,只在山路缓行,见到什么出奇的花草,便要停下来瞧瞧,廷玉见她看什么都稀奇,一边讥讽她没见过世面,一边不情愿的等着,以然倒是好脾气,慢慢的说着那些野地里的花草叫什么名字,哪些可以入药,廷珑就一一记在心里。转过溪涧,远远看见水边高地上生着一大丛的黄花,廷珑走进细看,只见花色嫩黄筒状,每朵六瓣,向外张开,以然站在她身后道:“这是萱草,也叫忘忧草。”
廷珑本就看着那花朵像黄花菜,听以然说是萱草,知是黄花菜的学名,也就没错了。乐呵呵的开始揪那些花骨朵,又招手叫莲翘把包衣裳的包袱皮拿来盛。以然见她兴高采烈的摘这个,也不问做什么,只帮她一起摘,气的廷玉在远处絮絮叨叨的说她暴殄天物,又埋怨以然跟着她凑热闹。
到底摘了一包袱皮的骨朵,廷珑将四角一系,拎在自己手里,以然见了伸手接了过去。廷玉下棋有耐心,等人却不耐烦,一等她回来便将她押解到轿上去,也不停留,直接回了庄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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