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府一行乘官船走的是沿运河入江,至江苏地界再改道进菜子湖,可直达安庆府的水路。
一路上越走时气越暖,沿岸景致渐渐与北方不同,廷珑趴在窗边看熙熙攘攘的漕运船只,青砖黛瓦的民居,偶闻附近的寺庙道观传来钟磬之音,船行到无人处,绵绵的堤岸上芳草如茵,河边早开的花树把桃红粉白的枝条斜斜的伸至水面,哪一眼都可以入画。
等到入了长江,又自有一番雄奇壮丽,廷玉自打出壳还没有见过如此浩渺的水气,只觉涤荡心胸,倒是凭此写了几首好诗,很得张英夸赞,道:“略得两分唐人真意。”廷珑见廷玉虽面上不显,却每天都站在甲板上,对着汪洋水面和偶尔飞过的沙鸥冥思苦想。
廷珑暗暗在心里偷笑,默念阿弥陀佛,打心眼里感激张英助她摆脱那魔星。自打上船别无消遣,廷玉就拽着她下棋,那家伙算计非常,手里捻着棋子一时半刻也不肯落下,廷珑气闷,见等的要睡着了他还不落子,便气道:“反正也是你赢,还算计什么呀?”谁想这家伙一本正经道:“我算着一局比一局多赢你几个子。”廷珑听了气的吐血,强烈伤自尊。
又走了两日,官船终于改道菜子湖进了安庆府辖地,菜子湖群山环抱,水面如镜,廷珑伏在姚氏腿上,看着岸边牧童悠闲的骑在牛背上,围湖的圩田里劳作的庄户人家,橹声船歌在静谧处惊起水边踱步的禽鸟,廷珑对水鸟一窍不通,只觉得长腿并择水而居的就是仙鹤,每看见这样的大鸟就兴奋的指着给姚氏看,口里叫着:“太太,鹤,鹤。”
姚氏抚着她的头,也不纠正她的常识性错误。只慢慢说道:“等到你大伯家可不许像在家时那样随意,咱们虽是回家,你却好歹拿出做客的样子,凡事多想些,莫要给你大伯母添麻烦,等到咱们自己起了庄子搬了过去,尽着你胡闹。”
廷珑不依,只揉搓着姚氏道:“看太太把我说的,我哪有胡闹过。”
姚氏就笑道:“你这鬼灵精,当我不知道你那些花花肚肠,就爱撺掇着丫头们上疯。”
廷珑听姚氏说破,只笑嘻嘻的,也不回嘴,转了话题,细问大伯家的规矩人口。
姚氏就慢慢的一一说给她听,道:“年前来京的是你大伯,还有个二伯你没见过,他不管事,脾气是极好的,你二伯母前几年没了,只留下两个姑娘,都比你略大些,一个叫廷琰一个叫廷碧,听说都是不错的,你见了她们只拿出做妹妹的礼数来,不要像原来跟清芬几个没大没小的厮混。”说着看着廷珑,廷珑见姚氏认真,忙点头答应。
姚氏又道:“二房里除了这两个姑娘,余下的你都不需理会。”廷珑有些没弄明白,余下还有什么人,半晌才恍然大悟,想是二伯身边还有服侍的,遂又点点头。
姚氏就接着道:“咱们回去自然是先跟着你大伯一家住着,你大伯母方氏最重规矩,你切不可莽撞,叫人家说不像个小姐的样子。”
廷珑听了就有些紧张,问母亲:“咱们只像往常那样,大伯母又能挑出什么错来?”
姚氏就道:“却不是挑错,咱家的事我原没跟你说过,如今既然长长远远的住下,这些事我也该让你知道知道,免得不知道轻重。”
廷珑忙点点头,姚氏见廷珑认真才慢慢说道:“咱们桐城的老亲有四家,别家也就罢了,唯独方家却与咱们家有大恩。当初你大爷爷和方家都做着前朝的官,两家相互扶持,十分亲热,只可惜生逢乱世……前朝末年的时候你大爷爷在山东任上,你祖父年纪还小,也随在任上读书,谁知突然起了兵患,城外大兵压境,城内守军却给调到德州守进京门户去了。城内空虚,你大爷爷为城中百姓计,誓要与城池共存亡,命你大奶奶带着孩子回桐城老家来,你大奶奶不肯,只叫家人把你祖父跟你克佑、克悼两位堂伯父送了回来。”
说着叹了口气,廷珑也不催促,等姚氏缓了缓神接着往下说道:“你大爷爷带着百姓守城十余日,到底城破,中箭身亡,你大奶奶听得报信,就殉了大明湖。”说着就落下泪来。
廷珑也不禁泪下,还连连追问:“然后呢?”姚氏揽着廷珑收泪道:“那老家人带着你祖父和两位伯父逃回桐城,家中只剩下几间老屋,方家老太公闻讯将你祖父并两位伯父接到白鹿山庄去教养抚育,至此两家亲如一家,屡屡结亲,你大伯母闺名方维任,就是你维信叔叔和你二舅妈方氏嫡亲的大姐。他们方家于咱们家有再造之恩,我在她跟前也要立立规矩,你更不可散漫不拘礼节,或是自许官家小姐就在姊妹们面前自视甚高。”
廷珑点点头,姚氏就揽着她说:“我知你不是那样的孩子,多说这几句话,却是给你提个醒,往后和姊妹们在一处玩耍,若是有个磕磕碰碰,你要尽让着些,才好相处。”廷珑一一答应了。
姚氏才点头,略带笑容道:“咱们权且住上三五个月,你也耐着性子忍忍,等咱们搬出去就好了。”
廷珑听母亲的话,心里暗道只怕母亲也是个怕拘束的,这么心心念念的提着要搬出去,忍不住暗笑。
姚氏接着跟她理着亲戚们乱麻似的牵扯,娘俩正说着,张英就带着廷玉进来,对姚氏道:“快靠岸了,已放了小舟叫成贵去报信。”
姚氏听了点头含笑答应,叫了个管事婆子进来,让芍药跟着她去点册子搬箱笼,又叫廷珑回舱去换见客的衣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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