廷珑见张英脸色凝重,赶忙在炕上跟张英行了礼,嗲声道:“老爷几日没见我,想坏了吧。”
张英见她撒娇也没个反应,只道:“顽了这几日,明儿起到书房好生读几日书,将这落下的功夫补回来。”
廷珑心里怪自己话多,嘴上忙答应着,又说明儿上学要起早,行了礼就回屋去早早歇息。姚氏见廷珑耷拉着脑袋牵着天赐赶不及的逃走,心里好笑,叹道:“老爷真是的,非把孩子们吓得一个个避猫鼠似的。”
张英就道:“自古只说严父慈母,可见有你一个慈爱的就够了,我焉能不督促他们上进。”姚氏见他上来就说道理,就不再辩驳。
第二日廷珑下了学回后宅不见姚氏,满屋子也不见伺候的人,正要出门去找,见何氏端着茶过来,问了才知外祖来了,在书房跟父亲和大哥哥说话,太太亲自下厨去了,只留了何氏在这看顾着。
廷珑心里好奇,昨天那两句话怎么让张英这么紧张,就假作回房,悄悄拐到内书房的东窗去,所幸一院子的人都打发出去了,也不用背人,窗户大开着,她便轻手轻脚贴着墙壁靠过去。
半天悄无声息,正以为里面没人,就听外祖压低声音道:“如此一来却是个烫手的山芋,我这一向心中困惑,想这九门提督,事关京师防卫,最是一等要紧之地,向来非宗室亲贵者不得出任,何故将我调回。这样说来,这却正经是个命悬一线之地,一不留神就是抄家灭族的大祸事呀。”
廷珑听到这里心下大惊,人都道姚家一门正是显赫,怎么就到了这样的地步。
就听父亲宽慰道:“老泰山不必过忧,想来事情还不到那一步,咱们好生盘算,自然能化险为夷。”又道:“廷瓒这几日就能开出缺来,我与吏部主事已打好招呼,仍去外任,略升一格,任杭州府布政司经历。你外祖与我已是求抽身而不得,只能勉强把你摘出这是非窝。
廷珑听着大哥一一低声答应了,又听外祖道:“你爹这样安排很好,我在江浙一带经营二十年,你去那里可保无虞。”
廷珑知道姚氏是想将大哥留在京里任职的,没想到父亲又亲手把大哥哥送去外任,就为了避开什么是非窝。心中疑惑,大哥哥这样的低级官员,还有什么是父亲这样的一品大员罩不住的?
一时又听外祖道:“你掌管詹事府,当今又调我来任九门提督,安知不是圣上疑心太子,有意试探。我远离朝堂都听说太子背德,当今甚为不满,父子相忌已到了不能容得地步。狗急了还要跳墙,何况太子如今有了兵权?肯听天由命,束手就擒才是笑话。圣上这样安排,岂不是把咱们一家都挂在太子车上?若到了那鱼死网破之日,怎样结果都逃不了干系,听从了太子部署,事败就落得谋反大罪,若是不从,他捏死咱们不就如同捏死一只蚂蚁?”半晌又叹气道:“不如我上表推说老迈,求当今开恩准我致休。”
张英缓缓道:“老泰山才过天命之年,当今岂有不知,此事必不能成。我想着此事只在太子一念之间,若他灵台还有一点清明必不至于铤而走险,想当今春秋鼎盛,他羽翼尚未丰满,靠着咱们这点兵,但凡不是背水一战,岂能生出那不测之心。”
姚孙森叹道:“别人不能,太子就说不得了,这个位置乃是天下第一可危可虑之地。进一步就是九五之尊,退一步欲做常人而不可得,当今又宠爱小韩妃所出幼子,屡屡有换储之意,难保太子不会先下手为强。”
廷珑听到这,心里不由一沉,想不到张姚两家竟牵涉进立储这样的大祸里,一时心乱如麻。
就听张英道:“老泰山这九门提督事关卫戍京城,在谁的手里都是一把利器,当今英明,必不会授柄于人。我揣测圣意,想来当今虽疑太子居心,有意叫他自投罗网,却也将后路堵得死死的。提督府副都统荣祥,原是圣上身边的三品带刀侍卫,最是忠诚不过,想是圣上怕九门生变,在老泰山那里加了双保险。何况还有丰台大营,西山锐健营拱卫京师,太子若是真有那样的心,只怕略一动弹,就叫圣上碾死了。老泰山只要但听圣上一人的谕旨,看好荣祥,他不动则我不动,就不会有大碍。我却无论如何也不能再做这太子属官,父子君臣相疑到这个地步,就算太子这次不反,也难保以后,与他一脉到底难逃其咎。”
廷珑听到这,知道父亲已同外祖想好对策,有意逃离这风暴中心,心下稍安。怕站久了有人瞧见她听壁角,悄没声的沿着来路回去自己房里。
进了屋子还听见自己心在腔子里跳的扑通扑通的,觉得口干,喊了声莲翘,却见紫薇走上前来答应,才想起莲翘昨儿着了凉刚送外院去休养了。便随口嘱咐紫薇吃了饭去看看莲翘那可缺什么东西,伺候的婆子经不经心。
喝了茶,廷珑心里仍旧是七上八下,她知道哪个社会都是居上位者掌管杀伐决断,封建社会则更加残酷,卷到这种天家事务中来,最是凶险不测。她信任父亲,信任他对局势的分析,也信任他一贯谨言慎行的那份沉稳睿智。但是天家无情,安危掌于别人之手的这份不安是没法消解的……而她,张廷珑,却不知自己能做点什么。
虽然父亲很清楚的表示要远离朝堂的这一潭深水,只是,在一局布好的棋里,一个棋子想要说不干就不干了,可能吗?
廷珑左思右想,也想不出对策,终于明白了什么是在古人之后,议古人之失易;处古人之位,为古人之事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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