廷玉知道妹妹第一天上学,师傅又只顾着他,就说:“先生讲的甚好,就是深了些,妹妹不曾入门,怕是有些难懂。”
廷珑笑回道:“我又不考状元,何用懂那些个?哥哥懂就是了。”
到了正房,张英和姚氏正商量家事。原来是到了年底,桐城老家的侄儿廷瑞来送今年的红利,姚氏看了单子觉得送的太厚了,正跟张英商量。
张英为官甚是廉洁,从不收人贿赂,几两俸银堪堪只够人情上来往,日常全靠桐城老家的产业补贴。今年因为南边不太平,路设戒严,南北贸易基本断绝,他刚刚问了侄儿,知道张家铺子的生意也深受影响,大体已是无货可卖,伙计大半都遣了回家。年景不好,田庄的收成也不能指望。
桐城管着产业的是张英的大哥张载,知道京城里米珠薪桂,唯恐张英为官在外,开销甚大,入不敷出,不肯消减他那份,仍旧按上年收益分的红利。张英知道是大哥偏帮,但老家族人众多,补贴了他这里,那边就要亏空,所以正跟姚氏计算家里一年的出息是多少,看能不能裁些用度。
廷珑自来到这里,只见每日锦衣玉食,日常吃用且不说,她一个小孩子,光四季衣裳,夏天的衣料就分纱的、绸的、罗的,纱下还要细分蝉翼纱、霞影纱、府纱诸如此类,才入冬就整日羽纱,羽缎,稍一掉雪珠就披上猞猁,紫羔,雪狐这样的大毛衣裳,只知家中富贵,从不知家里怎样开销。姚氏因她年纪小,这些日常收支也不说给她听,如今听父母亲算账才知道家中来源和使用。
父亲正二品官的俸禄一年一百五十两,养廉银一百八十两,另有禄米二百斛,禄米多是陈年,夹砂也是惯例,家中仆人也不吃它,向来是领了去米铺折成现银,成色不好,能折二百两银子已是顶头,俸禄一项加起来有五百两有余。姚氏陪嫁的庄子在西山,只有几顷旱田,租给佃户种,年景好,一年不过收二三百银。长子做着编修,那点俸银就给他们夫妻做个方便使用,姚氏也不要他们的,各项加起来,张府在京城一年的出息有七百两,大头在桐城老家那边,那些产业每年的分红大致上总有五千两银子上下,所以家中使用颇为丰裕,姚氏管家也只管舒适,并不费心算计。
廷珑在心里算了算银子和人民币的大致比率,心里暗暗吃惊,张家一家七口,一年花销竟这么大。
晚饭姚氏摆了家宴招待廷瑞,因往年都是大伯亲自来京,廷珑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个堂兄,年岁有二十七八,单眼皮,四方脸,人显得敦厚,明明吃饱了,姚氏叫添饭,续上来还是老老实实吃干净,廷珑都替他胀的慌。
廷瑞是家里人,不算客,姚氏就把他安置在廷玉的西厢里安住。张英叫他只管歇下,内务府的事等等再办。原来,张英想起查验宅子的时候,那个掌宫的内相来,想请他相帮和管着张家生意的上头人牵牵线,只要有了路引,一切自然迎刃而解。廷瑞住下不提。
第二日,卢先生吃了早饭就到书房里闲坐,等着上课。
这卢公麟是个老儒,本以为张家这样的显宦,女公子上课,总要架上屏风。谁知连个遮拦也没有,就这么刺啦啦的抛头露面。心里知道,八成是觉得自己老迈,另一个是嫡亲的哥哥,张家以为无妨,但他自矜身份,竟是不好意思看人家小姐。昨日一句话也不曾问,还不知这女学生晚上回去怎么说来。
要说这张府的馆是极好的,学生出身显宦,执礼却甚是恭敬,文章也作的花团锦簇一般,昨日他看了时文,以他这个年纪能有这样的见解,竟是无处可挑。这样的家世又不着急进学,正可以慢慢教导,显显浑身的本事。况且,府里的供应也极精细,旁的不论,房里烧炭任意取用,这几日外头滴水成冰,他那积年的老寒腿却不曾发作,只可惜因这女学生,不知能不能做久。
那女学生的案上收也没收,一摊书本胡乱垒在案上。信步走过去一看,具是昨日下午写的大字,只见那纸上的字迹匀净,虽未成体例,几个楷字却也写的如坐如立,有几分意思了。心下暗暗点头,又见写的都是些蒙童的浅显学问,忽然有了主意。
廷珑跟着廷玉一早进了书房,那卢先生就眼看着窗外说:“蒙学念到第几本啦?”
廷珑正打开《声律启蒙》打算自修,听见蒙学,以为是跟她说话,抬眼看那卢公又觉得不像,顺着他的眼神往外看,只有两颗枣树挂着几个孤零零的小枣引来几只麻雀在上面蹦跳。又看那卢师,捋着胡子目不转睛的盯着那树,心中暗笑,恭敬答道:“学生刚认了几个字,正念到《声律启蒙》。”
卢师就道:“读书要眼到,口到,心到。只认得字不行,要通背下来才算是学会了。从今日起,就沉下心来用功,从头背起吧。”廷珑只好答应着。
那卢师却连背哪段也没说,就又全心全意的去j□j廷玉去了。
廷珑琢磨琢磨,知道这就是放羊吃草的意思了,仍拿出《声律启蒙》来默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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