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潮、白浪、咸风,海鸥在水面上惶急地叫喊着,源稚生如铁铸的武士那样凝然不动,娟好如女子的风间琉璃倦倦地靠在小桌上,弱柳扶风,目光迷离。
他的长发素白如雪,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生长,夏月间的门刚刚打开的时候他的长发只是垂落在小桌上,片刻之后已经落在了榻榻米上。从外表就能看出他的身体内部正发生着不可思议的变化,多年来他吞服了无数的进化药,此刻那些药物的药力集中在一起爆发,以暴力的方式推动他的进化。活化之后的龙血正彻底摧毁他的身体,同时重建,他看起来是那么苍白那么瘦弱,但又神完气足,像是一位随时可以上马出征的君王。
只是所有人都为那声“哥哥”而感到悚然,因为风间琉璃喊出哥哥时,声音里居然带着一丝稚嫩,让旁人误以为他从森罗恶鬼的状态里解脱出来。
但现实总是残酷,总是注定事与愿违,源稚生非常清楚这一点。片刻之前他的血管还被燥热的龙血充斥着,此刻仿佛一条冰冷的蛇慢慢地游进了他的心里,身体一寸寸地冷却下去。他来这里之前一直怀抱着渺茫的希望,但现在他明白了,其实很多年之前他的弟弟就死了,活下来的只是名为风间琉璃的恶鬼。
现在恶鬼借助他弟弟的皮囊回来复仇,这一切自始至终都是陷阱,猛鬼众凭借残余的势力把蛇岐八家的大家长困死在这间牛郎店里,他纵然能影响全日本的帮会,眼下却只有区区十名手下跟随着他。
所以他没有回应那声“哥哥”,因为他不是恶鬼的哥哥。
“我还记得那年,你看报纸上说狮子座的流星雨要来了,日本是最好的流星观测点。”风间琉璃忽然起身,隔着那张小小的茶几对着源稚生轻声说话,仿佛鬼魂幽幽地自述平生:“你那么兴高采烈,我也很被你感染,觉得流星雨一定是世界上最美的东西。”
源稚生眯了眯眼睛,风间琉璃起身的瞬间他也迈出了步子,两人凝视着对方,环绕着某个那张小小的茶几缓步行走。死者的血腥味被海风吹淡了,取而代之的是发酵过后的怨与毒,那是来自风间琉璃心底的东西。
“我们花了很长的时间准备,从体育室里偷了毡毯,从天文教学室里偷了望远镜,用省下的钱去小店里买了指南针和登山鞋,剩下中午的梅子饭没吃,把它打包放在包袱里。我们爬了三个小时的山路,爬到附近最高的山顶,架好望远镜等待太阳落山,可是傍晚的时候山上忽然起雾了,最后晴天变成了阴天。”风间琉璃的语速还是慢慢的:“我很难过,但你鼓励我说云很快就会散掉的,我们一定能看见流星雨。你说我们是狮子座的,所以我们一定能看到狮子座的流星雨,狮子座流星雨是世界上最盛大的流星雨,它是为所有狮子座的人出现的。那时我真的相信。你把一半的梅子饭分给我,说吃完梅子饭云就散了,山里的云不都是这样么,吃完了梅子饭我们就能看见流星雨了。”
源稚生还是没有说话,他悄悄打了个手势给樱和乌鸦,示意他们不要轻举妄动。
而风间琉璃的叙述还在继续,若不是在这样的场合下,想来那些深爱他的女粉丝这会儿已经开始落泪了——他本来就是绝世的戏子,随口说的一句话都能感动身边的人,何况是自述人生?
“但直到我们吃完所有的梅子饭……不,我说错了,我没能吃完所有的梅子饭,因为我吃得很慢很慢,梅子饭对那时的我来说就是计算时间的工具,我真怕数着数着时间到了尽头,可我期待的最美的东西却没有到来……天下雨了,暴雨倾盆。”说着说着,风间琉璃的眼角居然真的流下泪水,他形若孤魂野鬼,可流泪的时候依然让人不由得心软:“那一天我站在雨里,忽然觉得好累啊,好辛苦啊,我和哥哥努力准备了那么久,可是下雨了,流星雨看不到了。我忽然就哭了起来,很难过。”
“你小时候总是那么敏感,我有的时候很烦你。”源稚生的声音很低沉。
“因为那时哥哥在我心里是最重要的人,世界上只要有你,每一天都是幸福的。可我又想每个人的幸福都是有限的,我用完了幸福的额度就该跟哥哥分开了。可哥哥你安慰我说你会永远陪着我,有人欺负我你总会在我身后,我只要勇敢地挥拳打过去就好了,如果我打不过,你就会挡在我面前。”风间琉璃说。
“别再说了。”源稚生说:“我不想听。”
“这世界总是这么可笑对不对?总是一个人很想说话,另一个人不想听。你从来都不想听我说话,永远都是你对我说话,你是哥哥,永远是你教训我。”
“既然已经回不去了,那又为什么要说以前的事?”源稚生停下了脚步,在转了三圈之后,他们又重新回到了原点,风间琉璃的身后是风和雨,源稚生的身后是乌鸦和樱,还有执行局的干部们。
“哥哥,我们为什么要彼此为敌呢?在很久很久以前,这个世界上只有我们两个相依为命,我们谁也离不开谁。”风间琉璃也停下了脚步,他歪着头,风吹起了他的如雪般的白发。
“这个世界上没有谁离不开谁,你总是沉浸在小孩子的回忆里,但是总有一天你会长大。”
“是啊,哥哥你说得对,你看你又教训我了,我们两个中你总是有道理的那个。如今我已经长大啦,离开了你之后,我看清了这个世界的真面目。”
“这个世界的真面目?”
“对啊,那是一条长长的食物链。强者吞吃弱者,弱者吞吃更弱者,每个人的牙缝里都是鲜血。”风间琉璃笑了,那笑中还掺杂着一丝妩媚:“有的人是为了拥有这个世界而想变得强大,所以才会被所谓的神所蛊惑,而我不一样。”
“你想要做什么?”
“我是想毁掉这个世界,而且再也不重建。”
“你真的疯了。”源稚生摇了摇头。
“我是疯了,但你也疯了,我们疯得不一样。我们生来就互为镜像,你是正义的疯子,我是邪恶的疯子。”风间琉璃的身形一动,樱红色的长刀随即出现在了他的手中:“来吧,哥哥,这个时间这个地点都很完美不是么?在这个世界即将被毁灭掉的时候,了结我们的恩怨吧!”
源稚生的眉头骤然紧锁,虽然风间琉璃还是没有动,他甚至没有抽刀出鞘,可巨大的威压还是笼罩了源稚生。
风间琉璃说得没错,是时候做个了解,也不得不做个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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