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明非回到旅馆的时候,绘梨衣正乖巧地跪坐在镜子前,诺诺在她的身后用木梳帮她梳头。
窗外已经是清晨了,暴雨下完之后,天空竟然放晴了,阳光斜斜地站在拼花地毯上。路明非把装着盒装奶和饭团的塑料袋放在茶几上,自己也坐到了诺诺身侧。房间里很安静,三个人谁都没有说话。
他其实也没离开几个小时,可镜子里的绘梨衣却好像饱饱地睡了一觉,神情自然,面色竟然隐隐有些红润。一头暗红色的头发已经被洗过吹干了,诺诺正在帮忙把它梳成原来的模样——不加修饰的笔直长发,像是瀑布那样披散着,在绘梨衣脚下盘曲起来。
诚然美容店为她精心制作的发型看起来非常时尚,可这样子的绘梨衣更像她自己,端静、清澈,却又古艳,就像那些神社里修行的古代巫女。
梳好头发之后,诺诺把一顶圆边小礼帽戴在了绘梨衣的头顶,轻轻用手压了压。
路明非看着镜中正仔仔细细端详着自己造型的绘梨衣,笑了笑:“蛮好看的。”
今天绘梨衣换上了深紫色的齐膝裙,这条裙子买来后一直没穿,裙摆像是一层层荷叶叠成的,腰线很高,腰间扎着同色的蝴蝶缎带,高领,胸前有精美的黑色蕾丝。
她还穿了黑色丝袜和黑色的高跟罗马鞋。
其实她最喜欢的衣服还是第一天购物就换上的那身白色塔夫绸露肩裙,她翻看了时尚杂志,知道年轻有资本的时尚女孩都会得意地暴露出肩膀和后背,她很年轻,有的是资本。但她已经没法穿那条露肩露背的裙子了,黑色的静脉沿着她的后背蔓延,似乎有剧毒的液体在里面流淌。
她的腿上也尽是这样的黑色血脉,脚腕处则有细密的白鳞,象征性感的黑丝袜只是用来遮挡腿部的异状。她必须把自己严密地包裹起来,才不至于吓到路人。
“她说自己要回家了。”诺诺开口道:“所以一直在等你回来。”
“怎么突然想起来要回家?”路明非问。
“家里人就要来带我回去了,我不回去会连累sakura和姐姐。”绘梨衣把小本子递给路明非。
路明非迟疑了一下:“我们可以去你家里人找不到的地方。”
“没有用的,是我不应该出来乱跑,我出来乱跑对大家都不好。”
“你会说话的对不对?”一旁的诺诺轻声问她:“为什么要用写字来代替说话呢?”
“不会说人话,只会说奇怪的话,说了就会发生让人难过的事。”
“什么事让你难过?”
“死了,我对他们说过话的人,都死了。”
诺诺忽然明白了,绘梨衣其实并不哑,只是因为的血统太纯粹了,所以天生就能使用龙族的语言,而那种古老至高的语言只能用来下达命令。她的天赋言灵是“审判”,下达的命令总是死亡,所以她说的话在别人眼里都是诅咒。她讨厌自己说话造成的结果,所以从不开口。
昨夜她确实是开口说话了,在诺诺即将死去的瞬间,她动用了自己亲手封存的力量,她的声音清澈,像是风吹过排箫的音管,但引发的效果却像是死神从大地深处缓缓升起。随着力量狂龙脱闸般涌出,她再也压制不住血液中的凶毒。
“昨晚是你救了我,谢谢。”诺诺摸摸她的脑袋:“绘梨衣的声音其实很好听的。”
“可是不能说。”绘梨衣竖起一根手指封在嘴唇上。
诺诺不再说话了,起身抓起茶几上的饭团小口吃了起来。
“如果我再早到一点或许就不会有事了。”路明非在小本子上写:“昨晚的犬夜叉也没看上吧,对不起啊。”
“没关系的,其实这个身体原本就撑不了太久了,我已经好几天没有注射血清了。这样的情况早就有了,只是不那么明显。”绘梨衣褪下黑纱手套,给路明非看她密布着黑色血管的手腕。
难怪从两天前开始她就坚持要戴着手套出门,当时路明非还心说这是什么公主病,小手那么娇嫩么?
“一直坚持到现在么?”他写。
“没关系的,跟sakura还有姐姐在外面到处玩,很开心,所以我能坚持下来。这是我一生里最自由的时间,以前没有过,以后也不会有。”
“原来那么辛苦。”
“想看外面的世界,就要付出很大的代价,早就知道了。”
路明非看着她的眼睛,她的眼睛里映着阳光。路明非歪歪头,她也歪歪头,一缕深红的长发从耳边垂落。
原来是这样么?原来只是跑出来看看这个世界就要付出很大的代价,忍受很多的痛苦。知道自己的寿命比别人短,但不想在那间永远不改变的小屋里过一生。
“活过”的概念不是等着慢慢死去,而是要不断地奔跑,跑到很远的地方去看尽可能广大的世界,跑到筋疲力尽才不会后悔。所以就算再怎么难受也不会露出痛苦的表情,要大吃那些廉价的食物,要每天换不同样子的漂亮衣服,要大方地露出年轻的骄傲的肌肤,要对着所见所闻的一切惊叹地写字说:“好厉害!”
“绘梨衣好厉害。”路明非写。
绘梨衣无声地笑。
“还有什么想去的地方么?”路明非放下了本子,轻声地问出这句话。
绘梨衣愣了一下,那双原本已经暗淡下去的眼睛忽然亮了起来。
“绘梨衣这几天的表现都很好不是么?既然是这样的话,哪怕是许一个大一点的愿望也可以被实现吧?”路明非回头看向沙发上的诺诺:“可以么,师姐?”
“等我吃完这顿早饭就出发。”诺诺打了个响指:“我让服务生帮忙租来的车已经停在楼下了,还没去前台拿钥匙。”
“车?”路明非一愣:“不会是那辆红色的911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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