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线无战事
西线无战事
高加索南麓,格鲁吉亚边境,圣十字地。
小高加索山脉中,一支短小精悍的骑兵队奔驰在山间小道上,他们的军容还算齐整,装备却并不精良,不少破旧的铠甲上还带有黑羊王朝科雍鲁家族的徽章。
但是,他们的骑术明显不俗,一看就是饱受训练之辈。
前方是条岔路,戴着头巾的队长举起右手,骑兵们勒住马缰,缓缓停下。
“兄长,怎么了?”
一位年轻军官走上前。
“原来的道路被泥石流堵塞了,这条路我们从未走过,我得看看地图。”
队长掏出地图,仔细看着,又环顾四周,寻找着临近的标志物。
“还好,如果不出意外的话,圣十字地就在前方了。”
队长笑了笑。
他叫阿尔斯兰,自称宰德派后人,追寻最古老的伊斯兰教谕,坚持契约精神,曾获得黑羊王贾汗沙的欣赏,一直跟着他奋战到最后一刻。
黑羊王朝信奉什叶派,但什叶派之间也有争斗,同为什叶派的萨法维教团就将科雍鲁家族视为仇雠,伙同信奉逊尼派的白羊王乌宗哈桑一起葬送了这个盛极一时的王朝。
黑羊王朝灭亡后,白羊王朝和萨法维教团开始着手清除他们的残余势力,阿尔斯兰不愿向萨法维低头,在东罗马商人的帮助下,一路向北迁移,来到格鲁吉亚边境。
这里是白羊王朝统治的薄弱区,民族多元,信仰驳杂,一些萨法维的反对者通过商队得知了阿尔斯兰的消息,来北边避难,组成了一个以他为首的部落联盟。
当然,这个联盟的实力非常弱小,满打满算也仅有四千余人,满打满算也只能拉出一千多军队,白羊王朝根本不屑一顾,将他们赶出边境,跟萨法维教团知会了一声,便再也不管。
这里位于五种文化和四种信仰的交界区,为数众多的盗匪和流寇躲藏在深山里,前一批刚刚剿灭,后一批又冒了出来,防不胜防,管不胜管。
阿尔斯兰带着自己的部下攻灭了一股匪徒,占据了一座条件还不错的山谷,和附近的四个小村庄签署了保护协议。
山谷位于小高加索山脉中,西边和南边都是白羊王朝的亚美尼亚聚居区,东边是萨法维教团的主要活动区,北边则是处于圣安德鲁骑士团庇护下的圣十字地。
为了阻挡萨法维人的入侵,阿尔斯兰找上了北边的骑士团,和他们签署了协约,共同面对咄咄逼人的萨法维教团和其他的盗匪流寇。
“兄长,萨法维再度来袭,那个阿莱克修斯还能撑住吗?”
阿尔斯兰身边,他的弟弟库塞看着谷口。
“要知道,去年的攻城战中,他们可不是依靠自身实力守住城堡的。”
“别小看他们,据我观察,这半年里,他们的实力上涨了不少,阿莱克修斯虽然不怎么拉拢人心,在领兵作战上也看不出什么天赋,但他所带领的并非一个国家,也不是一支正规军,而是一个军事修会组织。”
阿尔斯兰说道。
“他们在圣十字地施行正义,保护平民,为普通民众提供医疗,这些看似微不足道的小事却可以让他们得到巨大的声誉。”
“对于这种军事修会组织来说,最重要的恰恰就是这个。”
“只要他名声在外,只要他足够虔诚,只要他能给苦难中的百姓带来希望,很多郁郁不得志的勇士都会受到鼓舞,自发地向他聚拢。”
“这就是信仰的力量。”
阿尔斯兰顿了顿。
“在阿尔达比勒城被旁支窃取后,萨法维教团没有一片根据地,没有一座堡垒,没有一个子民。”
“但是,只要海达尔愿意,他随时都可以利用自身影响力从世界各地召集信众,募集资金,从安纳托利亚到波斯,萨法维的信徒们纷纷赶往吉哈德的战场,毫不犹豫。”
“这也是信仰的力量。”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他们是一样的。”
库塞沉默片刻,看向哥哥。
“我们也是先知的后裔,要是我们也能像萨法维一样,那该多好。”
“我们的力量太过微末,什么都干不了,先活下来,其他的以后再说。”
阿尔斯兰叹了口气。
“再等十年,东帝国和白羊王朝必有一战,这或许是我们的机会。”
“我们和阿莱克修斯签署了契约,他也是个重视诺言的人,这已经是个不错的开始。”
“我们是古老教谕的遵守者,和萨法维这些整天吉哈德圣战的叛教者不是一种人,皇帝肯定容不下他们,或许能够容得下我们。”
阿尔斯兰目光闪烁。
“不说了,继续前进,萨法维再度入侵,我们得把这个消息告诉阿莱克修斯。”
“好久没见了,不知道他们到底发展到了哪一步?”
骑兵们策马奔腾,沿着峡谷直指前方,不一会儿,谷口已经近在眼前。
道路正中央竖起了一块石碑,石碑上隐隐约约刻着文字。
阿尔斯兰率众停下,好奇地凑上前去,念了出来。
“您已进入圣十字地,所有盗匪禁行!”
落款是大团长阿莱克修斯。
“五种文字,都是这句话,看来他生怕别人看不懂啊!”
库塞看着碑文,有些惊讶。
“看来我们没走错。”
阿尔斯兰耸耸肩。
飕——
几支利箭飞速射来,钉在他们身边。
两旁的山崖上,圣安德鲁骑士团的军士和民兵们露出身子,手上举着蓄势待发的弓弩和火枪。
“以主的名义,你们必须报出自己的姓名,萨拉森人。”
一个声音遥遥传来。
“是我,宰德·本·阿尔斯兰,你们的盟友!”
阿尔斯兰吼道。
“前不久,萨法维教团再度开始集结,还是朝你们这边来的!”
“我要去圣安德鲁城堡,跟你们的大团长进行协商!”
“我知道你们的规矩,只带了二十个人!”
一阵沉默后,又一个声音传了下来。
“萨法维来袭的事情我们已经知道了,大团长正在组织防御。”
“还是老样子,我们为你们提供一些粮食和武器,你们在外围袭扰萨法维的粮道。”
“东西都在圣安德鲁城堡,你们自己去吧。”
阿尔斯兰道了声谢,策马冲出谷口,眼前是一片河谷盆地。
盆地面积不大,东部的高山挡住了劫掠者的兵锋,北方和南方的隘口分别被圣安德鲁城堡和阿尔斯兰的部落牢牢守住,西部山势和缓,通过商路与第比利斯城相互连通。
这里坐落着六个定居点,三个格鲁吉亚村庄,两个亚美尼亚村庄,还有一个则是一支阿兰小部落的牧场。
农田中,农民们背着箩筐在田地中劳作,荞麦和黑麦的长势十分喜人。
“去年冬天那么冷,但他们似乎过得还算不错。”
库塞十分羡慕。
“他们本来就没种小麦,大部分都是耐寒的黑麦,蔬菜也以萝卜和芜菁为主,也不知道是怎么未卜先知的。”
“黑麦这玩意儿确实耐寒,哪怕海面结冰,黑麦的幼苗还能活着。”
阿尔斯兰看着大片的黑麦田。
“看到他们正在搅拌的灰白色浆糊了吗?那是骨粉,配合鸡粪一起用,效果十分不错。”
“黑麦最大的缺点就是产量低,但骨粉的使用又在很大程度上弥补了这一点。”
“他们还有一种从远方带回来的新式作物,叫什么猪果,就是长在土里的黄色果实,据说是拿来喂猪的。”
阿尔斯兰皱皱眉头。
“为什么叫这个名字呢,光听这个名字,我就根本吃不下。”
阿尔斯兰想了想,没想明白。
“算了,还是走吧,时间不多。”
骑兵们在乡间小路上奔跑起来,越过一片片农田和水沟,几十分钟后,山崖上的圣安德鲁城堡已经遥遥在望。
“城堡修缮了,塔楼增多了,投石机和弩炮变多了,守军人数也比上次多。”
阿尔斯兰打量着许久不见的骑士团城堡。
“看起来,我们的海达尔教长已经很难将他们从这里赶走了。”
“这是好事。”
阿尔斯兰微微一笑,回过头。
“我和库塞进去,其他人就等在这里。”
……
圣安德鲁城堡的塔楼上,骑士团的叉形十字高高飘扬,旗帜下,骑士团的军士和附属村落的民兵们在城楼上忙忙碌碌,检查武器装备,调试弩炮和小型投石机。
去年夏末,希尔凡和萨法维的劫掠者开始出现在圣十字地,抢劫过往商人,掳掠落单的农民。
作为保护者的圣安德鲁骑士团当然不肯袖手旁观,和劫掠者们爆发了数次冲突,杀死杀伤数百人。
但是,当萨法维的红头士兵出现在圣十字地后,骑士们逐渐落入下风,不得不退守城堡,将库拉河沿岸的基督教百姓安置在城堡背后的盆地中。
在此期间,大团长阿莱克修斯向四面八方求援,格鲁吉亚只派来了少量援军,反倒是南边的阿尔斯兰愿意和骑士团联手,阻止萨法维的侵略。
时间进入深秋,萨法维和希尔凡的联军扫清了骑士团的外围岗哨,开始围攻圣安德鲁城堡。
大团长阿莱克修斯宣布死战不退,率领骑士和民兵坚守城堡,阿尔斯兰从侧方骚扰粮道,一时间没能让缺乏攻城武器的红头军占到上风。
然而,萨法维的红头军实在太过狂热,这群被宗教情绪冲昏头脑的愚昧之人全然不顾自己的生命,发了疯地冲击着堡垒,以伤换伤,以命换命。
截止到深秋,圣安德鲁城堡已经摇摇欲坠,粮食和武器还有闲余,但人数已经降低到一个极其危险的地步。
可是,一场暴雪的降临打乱了萨法维首领海达尔的布局,气温骤降,河流冰封,阿莱克修斯下令在残破的城墙上泼满冰水,仅仅一个晚上的时间,一道光洁透亮的冰城赫然在目。
围城战总共也就持续了几个星期,红头军的意志没有被残酷的战争击垮,反而因为气温的严寒逐渐消沉。
海达尔对冰封的城堡毫无办法,御寒衣物和取暖燃料的短缺使他不得不撤离圣十字地,留下一地残渣。
在他看来,这些小股骑士压根没办法给他带来多大困扰,等到来年开春,他的红头士兵照样可以将他们彻底撕碎。
可是,谁都没有想到,这场寒冬竟然足足持续了五个月,直到1470年的四月,冰雪才开始融化,大地才恢复生机。
温度上升后,海达尔迫不及待地继续出征,势必要一雪前耻,将挡在路上的顽固石头一脚踢开,延续父亲的事业。
他的父亲祝乃德就曾率领教众在格鲁吉亚一带大肆掠夺,一度抢到第比利斯城下,格鲁吉亚的诸位王公忙着争权夺利,完全没有共御外侮的意思,听凭他们抢掠百姓,烧毁房屋和农田。
圣安德鲁城墙上,阿莱克修斯看着出现在远方的萨法维前锋,神色自若。
他穿着君士坦丁十一世赠予的全身铠甲,铠甲外是圣白色的十字军衣,军衣上绣着鲜明的圣安德鲁叉形十字。
“大团长,红头军还是这个样子,和流寇盗匪没什么两样。”
阿莱克修斯身边,从君士坦丁堡归来的鲍里斯骑士不屑地说道。
“不要小看他们,在战争中,意志是最重要的。”
阿莱克修斯告诫道。
的确,现在的红头军还没有什么纪律,装备也比较一般,但就是士气高昂,悍不畏死,仿佛在他们心中,送死也是一种无上的光荣。
阿莱克修斯身后,格鲁吉亚公主玛利亚正带着村妇走上城头,把做好的热饼和腌好的熏鱼分给每一位骑士,军士和民兵。
玛利亚看着身披铠甲的阿莱克修斯,明亮的眼睛里满是笑意,快步走近,为他系好白色的披风。
阿莱克修斯靠在城墙上,揭开箩筐上的白布,拿起一块热腾腾的面饼,塞进口中。
“你从小养尊处优,何必来到这里,自讨苦头。”
玛利亚看着他,突然有些感慨。
“我在君士坦丁堡和迦太基的生活也不怎么奢侈。”
阿莱克修斯看向她。
“相比于物质,主的羔羊应该更在乎信仰和精神,我在每年四旬斋时就吃这些东西,母亲的宴会也很少参加。”
“你……你对自己还真狠。”
玛利亚苦笑着。
“这算什么,我哥哥打仗时可以连续两个月不下马,成天啃肉松。”
阿莱克修斯摇摇头。
“说到吃的,粮食和军需还够吗?”
“嗯,我们的黑麦和猪果已经丰收了,东帝国的商队还送来了一些,不少受我们庇护的商人也尽心提供。”
“话说,为什么要把那种泥巴里长出来的黄色果实叫猪果呢?怪难听的……”
玛利亚有些好笑地问。
“为了恶心萨拉森人的,猪果,猪米,猪薯,这都是我父皇定下的名字,再加上确实适合喂猪,也就传开了。”
“要是他们觉得恶心,也就会有偏见,就不怎么愿意种。”
阿莱克修斯笑了笑。
“不过,时间一长,他们还是会发现这些作物的好处的。”
玛利亚也笑了起来,点点头。
“那座小铁矿也已经勘探出来了,但暂时没有商人愿意投资。”
“没事,他们只是暂时怀有顾虑罢了,等我们再度挫败萨法维的进攻,他们有了信心,肯定有人愿意开发的。”
阿莱克修斯不怎么担心。
玛利亚仰起头,注视着阿莱克修斯棱角分明的脸庞和金黄色的长发。
“这里已经很久没有一个愿意阻挡萨拉森入侵的坚强战士了,他们都很佩服你。”
“圣安德鲁不坠,格鲁吉亚就是安全的,父王也很感激你。”
“可是他不愿把精锐部队派过来,非要留着威慑其他王公,留着打内战,是吧?”
阿莱克修斯收敛笑意,别过头去。
“依我看,他压根就不在乎百姓的死活,他不配为王。”
“抱歉,我没办法改变他的心意。”
玛利亚听到这些,抿了抿嘴,眼神一黯。
“你为了我的祖国来到这里,我的祖国却没什么可以给你。”
“算了,他允许我招募格鲁吉亚骑士就行,整个格鲁吉亚那么多人,不乏优秀的勇士。”
阿莱克修斯想了想,拍了拍玛利亚的肩。
“我在帝国内原本有不少财产,已经几乎变卖干净了,连我母亲给我准备的结婚钱都要了过来,希望能有个好结局吧。”
“一定会的,百姓的眼睛是雪亮的,不少教士也对王公们的不抵抗政策非常不满。”
玛利亚连忙说。
“你的名字已经在整个格鲁吉亚传遍了,不少人以你为榜样,这几个月,愿意加入骑士团的勇士越来越多了,不少人都慕名来到这里。”
“王公们的昏庸迟早会成为他们的棺盖,你的贤明迟早会成为你的冠冕。”
“算了,还是先守住堡垒吧。”
阿莱克修斯摇摇头,握紧宝剑。
“比起几个月前,我们的人数已经增多了不少,大家在上一场战争中变得更加团结,隔阂因鲜血而消融,信仰因硝烟而闪耀。”
“我的火枪已经全部到齐了,萨法维人没有这些东西,光靠狂热来打仗,迟早会吃大亏。”
“嗯,我相信你。”
玛利亚踮起脚尖,在阿莱克修斯额头上轻轻一吻,恋恋不舍地走下城楼。
“大团长好福气。”
楼梯上,宰德派首领阿尔斯兰一边上楼,一边笑眯眯地看着全副武装的阿莱克修斯。
“这可是整个格鲁吉亚最美丽和最温柔的公主。”
“萨法维的先锋军已经来了,你还待在这里干什么?”
“你要的粮食已经装好,你要的情报也都分享了。”
阿莱克修斯皱皱眉。
“我们签署了协约,当萨法维来袭时,你得从南方绕到东方,袭扰他们的粮道。”
“放心,我是个讲究契约精神的人,再说,萨法维本就容不下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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