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面硝烟
四面硝烟
黑海之滨的一条道路上,逃难的民众和败退下来的士兵组成一条长龙,向东南方而行。
时值冬季,一场冬雨将战场上的血迹冲刷干净,使大地焕发出生机,但也让原本坚硬的道路遍布泥泞,马蹄和车轮陷进泥里,主人们试了又试,最终只能无力地瘫坐在地上,一边喘着粗气,一边抹着眼泪。
人群行进的速度很慢,每当马车陷入泥坑时,在路边维持秩序的士兵们便会走上前去,协助主人将马车移开,以免道路彻底堵死。
如果马车陷得太深,士兵们只能要求主人取走财物,将马车拆毁。
富商和贵族早就在战争开始前跑光了,现在还滞留在路上的,要么心存侥幸,要么实在无法离开。
对于平民来说,战争的破坏是巨大的,无论是走是留,他们原本宁静且安逸的生活都会被破坏得一干二净,一辆破马车,一只老毛驴,往往就承载了他们的所有家当。
这个时代的劳动人民地域性很强,失去了故乡,他们就失去了生产资料,失去了人际关系,失去了维生的手段。
难民队最前方,又一只毛驴陷进了泥里,可怜的生物背负了太多的包裹,早已累得喘不动气,在粘稠的泥泞中扑腾着四肢,眼中尽是悲哀。
它的主人是一家三口,男人正和赶来的士兵争执着,不愿舍弃自己最珍贵的财富,女人抱着女儿坐在路边,焦急地左顾右盼。
其余的难民们并没有对此投下太多目光,罔顾了女人求助的目光,默契地绕道而行。
非但如此,有几个尖嘴猴腮的年轻人还放肆地打量着放在路边的包裹,不安分的眼光在女人和女孩的身体上游走着。
“喂,你们反正也不剩下什么了,我舅舅是君士坦丁堡的商人,在比林奇也有些生意,要不要我给你们介绍几份挣钱的工作?”
一个流氓笑嘻嘻地朝女人摸去,女孩吓得将脑袋躲进母亲的怀抱中。
女人亲了亲女儿的额头,随即从腰间抽出一柄匕首,朝流氓胡乱挥舞着。
“请你离开!我们不需要!”
“哎呦!还挺狠,等着瞧……”
流氓恶狠狠地走上前,挡住女人的视线,他的同伙悄悄地走到女人身后,拿起包裹就跑。
“拿到了!快跑!”
同伙跑出老远,朝后方呼喊着。
女人立马大叫起来,正欲起身,却舍不下怀里的女儿,他的丈夫连忙跑来,被流氓伸脚绊倒,重重砸在路面上。
流氓瞅准时机,从女人怀中一把抢过女儿,抓着就跑。
孩子的哭泣,女人的尖叫和流氓的大笑在人群中响起,大家木然地朝前走去,不想惹上是非。
战争时期,这样的场景每天都在上演,失去秩序后,人类撕去了温和文明的面纱,变得和野兽并无两样。
小偷和流氓跑出老远,哈哈笑着停下步子,正准备把包裹拆开,道路前方却突然传来一阵脚步声。
他们将包裹藏在身后,将女孩摁在身前,死死堵住她的嘴巴,张望中认清了来者的身份,顿时松了口气。
一支民兵队而已,这种事情,连正规军都懒得管,何况是他们。
“长官!后面发生了骚乱,您赶快去看看吧!”
小偷低眉顺眼地站在路旁,向赶来的民兵队点头哈腰。
“交出来,赶紧滚。”
民兵队长的声音不大,却透着一股无可置疑之气。
“当然,当然,少不了大人的……”
小偷面色一僵,随即迅速从包里摸出几枚银币,递到民兵队长面前。
“包裹不是你的,女孩也不是你的,都交出来。”
小偷见状,立马摆出一副色厉内荏的样子。
“小子,我劝你最好别管这事,我只是个小角色,但上头可是有组织的,专门负责这条路上的生意。”
“挣难民的钱,你们也不怕被老爷们发现?”
“老兄,你猜是谁挣得最多?没看见后面的士兵们都不管吗?”
流氓说着,拉起女孩就准备离开。
“伱一個小小的民兵队长,不要多管闲事!”
民兵队长眉头一挑,一脚踹在流氓身上,把女孩拉到自己身旁。
“混账!”
流氓怒急攻心,恶狠狠地瞪着队长。
“走着瞧好了,我倒要看看,是谁敢坏了我们大人的事!”
“今天你逞这个英雄,明天就等着掉官帽!”
民兵队长笑了,掀开斗篷,露出胸前的家徽。
“我叫托罗西·诺塔拉斯,卢卡斯大公是我祖父,阿维隆男爵是我叔父,只管去。”
流氓的脸色顿时难看起来,一把抢过同伙手上的包裹,扔在地上,匆匆逃走。
“大哥,这……”
“真晦气,遇上一个诺塔拉斯家的。”
流氓咒骂道。
“他们家的人一个个暴躁得不得了,眼里揉不得一点沙子,在上头都是挂了号的,能别惹就别惹。”
“很多事情,其他高官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他们不行,看到了就要管,看到了就要骂。”
“我们今天遇见的这个还算温和的,要是遇上的是其他几个,你我都没命站在这里!”
流氓拉着同伙,加快速度。
“我可是知道,前些日子里,在北马其顿军区,几个君士坦丁堡的商人伙同当地长老哄抬物价,趁机侵占田地,迫使百姓卖儿卖女,不幸被阿维隆长官发现了。”
“你猜怎么样?五十多个人无论主次,全部绑在架子上烧死,最小的一个才十四岁!”
流氓打了个寒噤,一脚踢飞路边的石子。
“还有那个卢卡斯大公,你猜他怎么下野的?”
“说是年龄大了?”
流氓摇了摇头。
“这个老大公极度讨厌商人,认为他们会破坏乡村生产,扰乱秩序,几年前,伊萨克陛下签了几份优待商人的法令后,他气不过,喝了酒找上门去,当场宣布不干了,还指着皇帝的鼻子骂,连一旁的君士坦丁陛下都听不下去。”
“这陛下能忍?”
“不仅没说什么,还把他的亲侄子任命为北马其顿军区的长官。”
“要知道,这可是最大的一个军区,养得起大几千兵马的!”
流氓羡慕地望着天空。
“要不说别人怎么能当皇帝呢。”
“好了,这些话虽然不是什么秘密,但也不要到处说,我们这次的收获已经不少了,回去跟上头说一声,他们也能理解。”
几个流氓越走越快,消失在乡野深处。
道路上,托罗西目送着几个流氓消失视线中,挥挥手,招来一个下属。
“你带几个人跟上他们,恐怕他们不止抓了这一个孩子。”
“不要怕,遇见了什么大商人和大官只管抓,出了事我担着。”
下属点点头,点起一小队人马悄悄离开。
托罗西抱起女孩,骑上战马,向难民群走去。
女孩的父母正急匆匆跑过来,正好遇上了民兵队。
托罗西放下女孩,看着一家人相拥而泣。
“大人,实在谢谢您,我就这一个孩子,这是我仅剩的一点东西,全——”
托罗西挥手制止,望着几位难民。
“赶快走吧,阿德里安堡有难民营,陛下正在推行以工代赈,在城市里,他们不敢明着挑衅陛下的威严。”
托罗西不再言语,轻夹马腹,来到难民队伍中。
几名士兵见他走来,看见了他胸口的纹章,连忙走来敬礼。
“你们的长官呢?要他过来!”
说罢,托罗西双手环抱,就这样端坐在马上。
少旬,一位枯瘦的中年男人带着几位亲兵走了过来,看见了冷若冰霜的托罗西,慢吞吞地来到他的面前。
“你好,我就是这支部队的指挥官,我们是布尔加斯城的城卫队,布尔加斯陷落后,奉命护送难民前往南方。”
“有什么事吗?”
“我发现有不少流民违法乱纪,请你加以制止。”
托罗西压着脾气,一字一句地说。
“您说笑了,我们只是被打散了的城卫队,没有这个权力。”
“他们给了你多少钱?”
“我没收,但也惹不起。”
中年男人慢慢地说。
“这事情太多了,管也管不来。”
“在有些道路上,逃兵和乡痞们联合起来,拦路设卡,我们这里顶多算是小打小闹。”
“布尔加斯城陷落得太快了,驻扎在城里的紫卫军和腰间的佩刀。
“我不是什么大家族出身,也不可能像您一样在皇家骑士学院进修,更不可能得到皇帝亲赐的宝刀。”
“我能做的,就是尽可能依照良心办事,但求无过就好。”
托罗西气得一阵无言,好一会儿才缓过来。
“我会把这件事如实上报给上级的。”
中年男人点点头,脸上毫无波澜。
“还有什么事?”
“布尔加斯陷落,色雷斯告急,马哈茂德的大军正在休整,恐怕即刻就会南下。”
“君士坦丁陛下和诸位大臣商议后,决定征召附近乡村的民兵队增援前线。”
“这些民兵队将在阿德里安堡汇集起来,我负责统一指挥。”
“恭喜您。”
中年男人硬邦邦地说。
“粮草,军需,还有愿意参军的流民。”
托罗西懒得再跟这个老油条废话,直接进入正题。
“流民你们自己招,粮草和军需都在西边的一座仓库里,紫卫军的士兵在那里守着。”
托罗西点点头,将几名下属留下来招募士兵,自己则带着其余的民兵,向阿德里安堡绝尘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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