蔗糖战争
蔗糖战争
东地中海,克里特岛,雷西姆农城。
克里特是东地中海第二大岛,自古以来便是富裕之地,水资源和光照条件都十分充足,可耕种的土地面积较为广阔,林业资源和矿业资源也并不缺乏,可以实现自给自足。
这里与其说是一座岛屿,不如说是一片小型的大陆。
克里特岛是古希腊文明的发源地之一,岛上的民众骁勇而剽悍,盛产短弓手,是古罗马帝国最著名的弓箭手之乡。
1204年的那场灾难后,拉丁殖民者获得了克里特岛的统治权,威尼斯人以极其低廉的价格从十字军领主们的手中买下了这座岛屿,并击败了捷足先登的热那亚人,正式将克里特岛划归威尼斯大议会,建立干地亚王国。
干地亚虽然是王国头衔,但威尼斯大议会派驻岛上的总督称为“干地亚公爵”,自治权较少,人事任免权被大议会牢牢掌控。
这座岛屿优良的土地资质和得天独厚的地理位置使这里很快成为了威尼斯共和国最重要的海外领地,意大利贵族来到这里,建立葡萄园,橄榄园和棕榈园,收割克里特百姓的财富。
十字军运动失败后,威尼斯共和国在耶路撒冷王国的领地大多丢失,克里特岛的重要性水涨船高。
随着穆斯林的贸易垄断,一种来自印度地区的珍惜商品的价格一路走高,欧洲人被迫找寻新的产业基地。
这种商品就是蔗糖。
甘蔗是一种热带和亚热带植物,本身的珍贵属性使它很快便向周边的各大文明传播,印度一度成为全世界最重要的蔗糖出口基地。
公元七世纪左右,阿拉伯商人将甘蔗带到地中海地区,白净而甘甜的蔗糖很快成为欧洲贵族最钟爱的调味品。
但是,由于欧洲大陆纬度较高,光热条件不足以支撑甘蔗的生长,欧洲南部零星的几片甘蔗产区完全难以满足日益高涨的蔗糖需求。
欧洲人获得的第一个大片甘蔗产区是黎凡特,在当时的耶路撒冷王国,家家户户种植甘蔗,但当地的小农经济严重阻碍了甘蔗产业的兴盛,自然条件的缺陷和生产技术的落后也使黎凡特蔗糖无论在品相还是数量上都不如印度蔗糖。
于是,威尼斯商人开始从黑海购买白奴,在黎凡特地区建立甘蔗种植园,初步达成了对欧洲各国的蔗糖垄断。
黎凡特丢失后,威尼斯人急需寻找另一片甘蔗种植区,从而维护他们的蔗糖霸权地位。
他们将目光投向了与黎凡特地区接近的克里特岛和塞浦路斯岛。
塞浦路斯岛的政治情况较为复杂,法兰西的传统土地贵族和强占先机的热那亚人都是威尼斯大型种植园的阻碍,近在咫尺的穆斯林势力又使大部分商人心存顾虑,种种因素下,威尼斯人一直没能彻底将这座岛屿彻底纳入囊中。
与此同时,威尼斯人在克里特岛上的甘蔗实验却大获成功,越来越多的甘蔗种植园被威尼斯殖民者建立起来,越来越多的正教百姓被迫从事繁重的劳作。
但是,由于商业共和国的特殊性,迁移到克里特岛上的意大利贵族非但没能将当地百姓同化,反倒是不少贵族的希腊化和正教化程度越来越高,对克里特岛的认同感越来越强。
后来,随着国际形势的变化,威尼斯政府宣布加税,克里特岛上的部分希腊化意大利贵族对威尼斯政府的不满情绪达到顶峰,联合底层正教人民发动了轰轰烈烈的“圣提多大起义”,一度占领了克里特岛的半壁江山。
可惜的是,当时的东罗马帝国内忧外患,没能向克里特岛起义军提供什么实际帮助,威尼斯人采用焦土战术,步步为营,逐步压缩起义军的根据地,将他们赶到山区。
威尼斯大议会还采用了攻心计,同意减免克里特岛税赋和赐予部分宗教自治权,动摇了义军的思想根基。
1368年,最后的义军在首领韦尼尔和卡莱尔吉斯的带领下转战西南边区,被当地百姓出卖,全员牺牲。
值得一提的是,韦尼尔是个完完全全的意大利人,卡莱尔吉斯也拥有相当部分的拉丁血脉,他们为了克里特岛的自由事业奔波操劳,最终换来的却是当地希腊正教徒的背叛。
在威尼斯人的软硬兼施下,圣提多起义宣告破产,东罗马帝国错失了收复宝岛的最佳时机。
后来,威尼斯共和国陆续向克里特岛大量移民,建立了许许多多的碉堡,采用一系列措施,将岛上的反对情绪压制下去,克里特岛从此再也没有爆发过大规模起义。
但是,随着国际形势的再一次变化,偏安一隅的克里特岛也被迫卷入到这场风暴之中。
雷西姆农城东边的一个甘蔗种植园内,卡西姆站在树荫下,手持皮鞭,心神不宁地望着田地里正在劳作的百姓。
太阳十分火辣,夏季的酷暑炙烤着大地,最近的溪流已经干涸见底,农奴们不得不从远处的河流中挑水浇灌,甘甜的淡水就在眼前,监工们的皮鞭却让他们不敢下嘴,只能抬头看着正在逐渐西斜的太阳,盼望它赶快下山。
正值下午,一天中最热的时候,不时有农奴因为中暑而晕倒在地,每当这时,意大利监工们总会痛骂一声,骂骂咧咧地从阴凉处走出,挥动带刺的皮鞭,在农奴们的背上留下一道道血痕。
有的人因为疼痛猛然惊醒,继续辛苦的劳作,更多的人一旦倒下,便再也爬不起来。
扑通——
一个年老的农奴突然摔倒在卡西姆面前,木桶破了個大洞,淡水汩汩流出,立马被干涸的土地吞噬干净。
老人的脸上闪过绝望之色,顾不得自己干裂的嘴唇,扑向木桶,拼了命地用嶙峋的手指堵住裂缝,可最终徒劳无功。
看着渐渐流出的水,老人仿佛看见了自己正在流逝的生命。
殖民者们可舍不得亲手杀死自己的劳动力,破坏生产者,要么支付巨额赔偿,要么承担更多的劳动。
对于这个一穷二白的老人来说,这和死亡无异。
老人哆嗦着嘴唇,在烈日下长时间的劳动已经使他奄奄一息,努力支撑着身体,却怎么也爬不起来。
卡西姆回过头望了望正在树荫下闲聊的同僚,见他们没有注意到这里的情况,犹豫片刻,解下腰间的水囊,浇在老人嘴边。
老人贪婪地吮吸起来,抬起头,看见了自己的救命恩人,认出了他,叹了口气。
“谢谢你,小少爷。”
卡西姆自嘲地一笑,将老人扶起。
“我已经不是少爷了。”
“可我们都还记得您和您父亲的恩情。”
卡西姆眼神暗淡,沉默地走向一边。
“这里发生了什么?”
种植园的总管看到了停下来的老人,带着几位监工走向这边,一眼就瞥见了漏水的木桶。
“希腊猪猡!又在偷懒!”
说完,一位监工挥舞起手里的皮鞭,却看到了一旁的卡西姆,眼神缩了缩,举到半空中的手臂放了下来。
“嗯?”
总管皱皱眉头,走到卡西姆面前。
“卡西姆监工,这里出了什么事吗?”
“我走路的时候不小心绊倒了他,摔碎了水桶,因为这件事导致的损失全部从我的工钱中扣除。”
“十分对不起,总管大人。”
卡西姆木然回答道。
总管一时找不到漏洞,换上一副笑眯眯的样子。
“既然你都这样说了,我姑且就相信了,损失的财产会从你的工钱里面扣除的。”
“谁让你在几个月前还是我们的少爷呢?”
见卡西姆仍然是一副低眉顺眼的样子,总管顿感失望。
“不过,”
他转过身,看向跪在地上的老人。
“犯了错误,就得承担后果。”
“五十皮鞭!”
卡西姆眼神一缩,正欲上前,却被总管挡住了视线。
“希腊人可恶,同情希腊人的威尼斯人更可恶。”
“我明白,但——”
“想步你父亲的后尘吗?”
卡西姆闻言,张张口,面色苍白,退后半步,深深低下头。
这座位于雷西姆农城东方的庄园是他祖父所建,祖父是个威尼斯商人,在阿尔巴尼亚经商的时候偶然结识了身为贵族小姐的祖母,二人一见钟情,带上家当远走高飞,来到克里特岛购房置产,成家立业。
祖父是个罗马公教徒,祖母却是一个不折不扣的阿尔巴尼亚正教徒,宗教上的差异没能影响二人之间的感情,生下了两女一男三个孩子。
由于祖母的缘故,卡西姆的父亲对克里特当地的正教徒颇有优待,为人和善而仁慈,从不会强迫百姓们为他工作,家里雇佣了十几个长工耕种小麦田,甘蔗田和葡萄园,农忙时期还会从附近的村庄里雇佣一些短工,包吃住,每周的工资也从不短缺。
正是因此,附近的村民们一直非常喜欢卡西姆的父亲,给他工作时也格外卖力。
后来,卡西姆的父亲迎娶了一位本地贵族之女,一位希腊正教徒。
当时正值威尼斯鼎盛时期,风气不像现在,大议会鼓励威尼斯贵族和希腊贵族之间的相互通婚,卡西姆父母的结合还被政府大肆宣传,作为“威克亲善”的代表。
卡西姆的母亲亦是一位虔诚的正教徒,时常向圣提多教堂捐款,还在庄园旁边建设了一座正教堂,允许村民们前来礼拜。
至此,卡西姆一家在当地的声望越发崇高,卡西姆出生时,父亲将附近三个村庄的所有村民请来参加宴会,大家兴高采烈,每个人的脸上都洋溢着幸福的笑容。
十年前,母亲去世了,受她恩惠的村民们自发地护送灵柩前往教堂,夹道落泪者不计其数。
可是,就在卡西姆以为这样无忧无虑的日子将一直持续下去的时候,变故发生了。
东罗马帝国的强势崛起改变了无数人的命运,威尼斯在东地中海上的接连落败使大议会对希腊正教徒的仇恨情绪和不信任感与日俱增,各大城市内接二连三地发生针对希腊正教徒的迫害行动,干地亚公爵的密探开始四处活动,名为抓捕乱党,实则肆意抢劫。
三年前,一群威尼斯暴乱者闯进庄园的领地,将母亲建造的教堂付之一炬,这件事彻底惹怒了一直好脾气的父亲,他不顾亲随的阻拦,前往雷西姆农城求见城主,将自己的意见和盘托出。
在他看来,底层的希腊正教徒已经许多年未曾叛乱,对东帝国只剩下一个遥远的回忆,不至于因此拿起刀剑。
百姓们的确不喜欢大部分外来的威尼斯人,但他们也不见得对多次抛弃他们的东帝国抱有太多好感。
父亲认为,这种迫害行为实际上扰乱了克里特岛好不容易平息下来的局势,反而将底层的希腊正教徒推向了东帝国一边。
可是,城主却将父亲一顿谩骂,认为他背叛威尼斯,与一个希腊女人结合生下了野种,早就包藏祸心。
然而,当年的婚礼上,城主还曾作为父母的证婚人,笑呵呵地向各位来宾致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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