繁华落幕
繁华落幕
地中海南岸,哈夫斯王朝首都,突尼斯城。
夜深了,一轮圆月挂在天边,将大地照得皎洁,璀璨的星河流淌在浩瀚宇宙,给人以无限遐思。
叶海亚全身披挂,带着自己的亲兵和逊尼派宗教人员,游走在突尼斯城残破的城墙上。
距离突尼斯城被围已经过去了一个多月,但不知怎的,城外的基督徒并没有切断突尼斯城和外界的消息往来,任凭一个接一个坏消息传入城中,接二连三地打击着守军的士气。
南境边疆区建立,杰里德苏丹身死国销,图古尔特苏丹和姆扎卜埃米尔俯首称臣。
斯法克斯和苏塞城相继陷落,凯鲁万遭围,哈夫斯王朝的控制范围龟缩突尼斯一角。
接着,病急乱投医的大穆夫提当着众人的面将艾本尼立为哈里发,到这时,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哈夫斯家族对于突尼斯城的统治已经宣告结束。
扎亚尼德王朝的搅局更是使得叶海亚的外交局势雪上加霜,城中军民们期盼许久的援军化作泡影,他们真的成为了孤家寡人,独自对抗着数量庞大的敌军。
于是,守军的信心跌落谷地,城中一片灰败之气。
坚强的叶海亚不愿与他们一同沉沦,将自己的日程表排满,每天要么与城中各势力谈判周旋,要么走上城墙,鼓舞士气。
他大开府库,散尽家财,用高官厚禄拉拢士卒,又以宗教情绪将他们团结在一起,在战争初期颇为有效。
随着敌军攻势越发猛烈,古老的城墙在新式的战争武器面前脆弱如薄纸,出现了多处缺口,城下的仆从军在基督徒的威逼下,向缺口发起一波接一波不计伤亡的冲锋,突尼斯城在狂风骤雨中摇摇欲坠。
叶海亚对此毫无办法,每当出现缺口时,只能安排预备队拼死顶上,为后方的民夫争取填补城墙的时间。
激增的伤亡人数像是一座沉重的大山,压在每一个士兵的心头,谁都不知道,当敌军下一次冲锋之时,自己还能不能像之前一样侥幸存活。
在生死面前,官职爵位变得黯然失色,金银细软显得苍白无力,宗教情绪鼓起来的血勇也无法长久,在一次次的九死一生中逐渐消磨殆尽。
局势日渐崩坏,流言开始在城中传播,有人开始对叶海亚统治的合法性做出质疑,有人声称十字军是真主对哈夫斯家族的惩罚,有人说伊萨克皇帝不愿多做杀戮,只要他们肯放下武器,就能保住性命……
叶海亚照例走在残破的城墙上,对厮杀一天的士兵们嘘寒问暖,向他们许诺胜利,将大把的金币撒进人群。
战争刚开始的时候,他所到之处,一片欢呼雀跃,士兵们高喊着万岁和真主至大,推推搡搡,抢着在慷慨而真诚的哈里发面前表露衷肠,叶海亚也不会自恃身份,与士兵们谈笑风生,打成一片。
而现在,到处是一片窃窃私语,待叶海亚走近,士兵们却骤然停下,齐齐望着他,眼中充满着狐疑。
叶海亚依然强颜欢笑,亲昵地拍着一个年轻民兵浸满血污的双肩,解下袍子改在他是身上,对方却将头扭向一边,僵硬着身子,仿佛泥塑的雕像。
“陛下,我们有话问您。”
城墙上的士兵越聚越多,围拢过来,叶海亚心中咯噔一下,暗叫不妙。
“朕的勇士,有话直说,我一定尽己所能——”
“听说,大穆夫提已经剥夺了您的统治权,将其转交给艾本尼阁下,这是真的吗?”
叶海亚的笑容凝固在脸上,不知从何作答。
为了避免生乱,早在此事发生之初,叶海亚就对此做出了官方解释,认为大穆夫提遭到了乱臣贼子艾本尼的逼迫,颁布的法令不再具有效力。
当然,底层军民们已经通过小道消息将事情的原貌猜出了七七八八,这次当众发难,只不过是矛盾的集中爆发罢了。
见叶海亚不答,领头士兵继续发问。
“据说,就在三天前,扎亚尼德王朝的军队洗劫了安纳巴城,将这座城市的人口和财富迁往西边,在贝贾亚周围修筑城防,只图固守,这个消息是否属实?”
叶海亚继续沉默。
这当然是实话,就在前不久,基督徒的一支偏师绕过突尼斯城,沿着海岸继续向西,扎亚尼德王朝的乌古斯埃米尔见此情形,立马出兵将安纳巴一带抢了个一干二净,随后带兵撤回,将这一座空城留给了随后赶来的基督徒军队。
“叶海亚陛下,我们为您拼死奋战直到今天,已经无愧祖先,无愧真主,再拼下去已经于事无补,只能徒增损伤。”
“我们认为,关于伊萨克皇帝提出的几点和平条件,您应当慎重考虑。”
噌!
叶海亚身后,亲军士兵们刀剑出鞘,对面前的同袍怒目相向。
噌,噌!
更多的刀剑拔出刀鞘,愤怒的士兵们越聚越多,眼看就要爆发兵变。
叶海亚挺直的身子佝偻下去,像是苍老了十岁一般,向身后无力地挥挥手,示意亲军士兵不要轻举妄动。
希腊皇帝的和平条件很简单,交出突尼斯城,承认傀儡哈里发马库苏姆的统治。
作为回报,除死硬分子外,城中军民的生命安全将得到保障,如果不愿留下,可以在缴纳部分财物后径直离开。
至于叶海亚的命运,皇帝的使者只字未提。
“诸位所说,我会记在心里,暂且守住今夜,容我思虑一番。”
“都散了吧。”
犹豫片刻,双方将兵器收回,剑拔弩张的形势暂时得以消解,但空气中弥漫的不安更加浓郁。
“陛下,我护送您回宫。”
叶海亚身边,全副武装的亲信泰维多轻声说道,上前一步,挡在哈里发身前。
的黎波里之战结束后,叶海亚的核心军事力量几乎损失殆尽,费尽心思建立起的新军只逃回不到一千人,现在的城中守军大多为本地豪强的私兵和临时招募的民兵,后者战斗力低下,前者忠诚度可疑。
刚刚发难的,便是本地豪强的私兵,很显然,这些既得利益者已经在长久的战争中耗干了耐心,不准备继续陪叶海亚打这一场已经不可能胜利的战争。
浑浑噩噩的叶海亚被亲兵们夹在中间,送回王宫,卸下厚重的铠甲,独自坐在冰冷的王座上,对着冷清的宫廷。
他呼叫着侍女和宦官,却无人应答。
他苦笑连连,挑起烛台,去地下室取回几瓶淡酒,又坐回孤独的王位。
他自酌自饮,很快微醺。
遥想当年,他跟在祖父身边,看着他一步一步将这个破碎的王朝拉回正轨,看着他东征西讨,看着他倒在远征的路上。
遥想当年,他年少登基,迅速平定首都乱局,吸纳流民,鼓励农桑,大力发展商业,使突尼斯很快摆脱了混乱,恢复了繁荣。
那时的他,浑身像是有着使不完的劲儿,风发的少年意气仿佛能刺破天际。
可今天,短短十几年之后,局势崩坏至此,头发半白的他只能独坐幽宫,困守孤城。
摆在他面前的,似乎是一条不归之路。
投降?先不说尊严问题,城外的伊萨克皇帝占据了绝对主动权,失去了军民的他只能沦为鱼肉,任其左右。
逃跑?城中的几大势力恐怕早就对王宫虎视眈眈,时刻准备着拿他的人头换取新统治者的青睐。
“陛下,密探回报,城中的几个奴隶商人似乎搭上了希腊皇帝的线,通过密港与其保持联络,今天的兵变背后或许就有着他们的影子,您不可不防……”
脚步声响起,忠心耿耿的泰维多披甲持刀,急匆匆前来汇报。
叶海亚像是没听到似的,半仰着头,眼神空洞。
“陛下?”
“泰维多,我们还有多少人?”
“新军七百人,亲卫队一百人,他们都受您大恩,绝对忠诚。”
叶海亚点点头,看向泰维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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