弗拉德
弗拉德
铅灰色的阴云布满整片天空,越积越深,低低地压向地面。
细雨蒙蒙,从早下到晚。
明明已是晚春,不知为何,这片大平原上还是分外阴冷。
泥泞的道路上,马蹄声由远及近,蹄铁踏在泥水上,发出黏腻的声音。
长时间的骑行使骑手们疲惫不堪,汗水和雨水糅合在一起,粘黏在衣服上,使人感到非常难受。
翻过一座小丘,踏过一条小河,一座破败的城市出现在眼前。
城市很大,但却没有多少人家,道路上一片狼藉,淤泥混合着灰烬和血水,冲刷出一片片褐色的浊流。
四周一片黑暗,马蹄声响起,几点如豆般的灯火也缩回阴影之中。
“阿伽,这……”
骑手们面面相觑。
为首一人展开一卷地图,旁边的骑手递来火把,昏黄的光映在斑驳的羊皮纸上。
“就是这里,没有错。”
他收起地图,拍拍马背,环顾四周。
看来,在这里过夜的计划必须取消了。
“继续赶路吧。”
“去基督徒的教堂,问问情况。”
教堂就在道路的尽头,规模不小,美观而庄严,外墙很干净,道路上没有杂草,显然经常有人打理修葺。
可是,这里同样是一片黑暗,看不到半点人影。
正当骑手们犹豫不决之时,教堂的木门吱吱呀呀地打开,一个身着黑衣的守夜人举着烛台,从黑暗中走出。
他对骑手们抽出的弯刀视若无睹,缓缓走近,布满眼翳的双目打量着来客,目光停留在他们戴着的头巾上,毫不掩饰自己的厌恶。
“萨拉森人,你们不被欢迎,离开这里。”
骑手们怒目而视,他们一路上受的气已经够多了。
为首的中年男人发话了,是标准的当地语言。
“我们是来自埃迪尔内的使节,奉苏丹之命前来拜见弗拉迪斯拉夫大公,没有恶意。”
“我们不知道这里发生了什么,也不会多管闲事,马上就会离开!”
“请你告诉我,德拉库什城堡怎么走?”
守夜人继续打量着使者。
“老大公死了,新大公不会想见你们。”
使者一惊,缰绳险些脱手。
一旁的随从们也是一脸惊诧,纷纷看向使者。
使者很快镇定下来,冲随从们挥挥手,示意稍安勿躁。
无论如何,苏丹的任务是必须完成的。
“那得见了才知道。”
守夜人沉默片刻,慢慢转过身,指向西北方的小路。
“祝伱好运。”
他的语气里,竟带着一丝怜悯。
使者看了他一眼,欲言又止,最终只是点点头。
“多谢。”
骑手们调转马头,疾驰而去。
冷风吹起,扑面而来的刺骨寒意让使者忍不住裹起衣襟。
他看向队伍中的驮马,可怜的牲畜在霏霏淫雨中大口喘着粗气。
驮马身上,装着使团奉命携带的礼物,国书和几封信件。
他轻叹一口气,专心赶路。
就在十年前,他曾跟随自己的父亲,替苏丹穆拉德二世出使瓦拉几亚和摩尔达维亚,那时的光景和现在可是完全不同。
大公派来的使者会早早等在国门,一路迎接护送,各地贵族地主也是毕恭毕敬,好吃好喝招待着,生怕使团不满意。
出使一趟,光是礼物就能收半辆马车。
相比于现在的凄风冷雨,当时的那种盛况,着实让人怀念。
这些年,巴尔干和安纳托利亚半岛上发生了太多事,让人瞠目结舌,一时间难以接受。
1453年,苏丹穆罕默德二世兵败君士坦丁堡,超过一半的吉哈德战士埋骨他乡,伊斯兰圣战事业遭到严重打击。
对于奥斯曼帝国来说,这场战争的失败带来的结果是灾难性的。
巴尔干和安纳托利亚上的大小势力看准了时机,从四面八方扑上来,妄图趁着帝国衰弱之时啃下一块肥肉。
随后,巴尔干协约在君士坦丁堡正式签订,各个附庸国以各种各样的方式脱离了奥斯曼帝国的掌控,塞尔维亚,瓦拉几亚,摩尔达维亚……一时间,巴尔干后院起火,遍地狼烟。
穆罕默德二世威严大失,加之兵力缺乏,不得已收缩兵力,暂时放弃对于巴尔干诸国的掌控,换取暂时的和平。
穆罕默德二世以最快的速度平定了首都附近的动乱,趁着这个机会将不少老牌贵族世家抄家流放,用得到的资金建立了几支耶尼切里新军,大力提拔能力出众又忠心耿耿的年轻军官,加强对于中央军的掌控。
基本稳定国内局势之后,穆罕默德二世开始着手应对国外威胁。
他将自己的文臣武将召集起来,制定了“先东后西”的策略,率军渡过博斯普鲁斯海峡,向安纳托利亚高原进军,准备解决趁火打劫的卡拉曼人。
卡拉曼人这次学聪明了,没有一上来就跟奥斯曼打决战,而是化整为零,充分发挥突厥轻骑兵的优势,深入奥斯曼乡村劫掠袭扰,时不时袭击奥斯曼军队的补给线,一度让苏丹和诸位帕夏非常头疼。
1454年12月2日,奥斯曼大军进逼科尼亚城,试图从这里打开缺口。
然而,卡拉曼贝伊不知道从哪里弄来了一大批精壮奴隶,建立起一支数目庞大的奴隶军团,又提前在科尼亚城囤积大量粮草军械,奥斯曼围城十数天,毫无进展。
大军在外久攻不下,士气低迷,国内的反叛势力沉渣泛起,穆罕默德二世无可奈何,率领部分军队回国稳定局势,剩余部队由执剑维齐尔马哈茂德帕夏统领,继续与卡拉曼人周旋。
马哈茂德帕夏深知自己兵力不足,无法继续围城,遂撤军离开,将城市周围洗劫一空后,消失在安纳托利亚高原深处。
卡拉曼守军认为奥斯曼帝国兵力不足,撤军回返,顿时欢声雷动,高兴不已,易卜拉欣二世在卡拉曼城中大摆宴席,庆祝久违的胜利。
1455年1月3日,消失许久的马哈茂德帕夏突然率领小股精锐骑兵出现在卡拉曼城下,奥斯曼将士们从半干旱沙漠中绕出,直抵卡拉曼贝伊国柔软的腹地。
灰头土脸的奥斯曼将士憋了一肚子火,在卡拉曼城附近大掠一通,驱使平民冲击城市,旋即再次消失,只留下小股精骑继续袭扰。
正在卡拉曼城中饮酒取乐的公卿贵族顿时大为惶恐,尽管守军司令再三表示对方兵力不足且无攻城武器,首都卡拉曼城万无一失,慌了神的贵胄豪门还是逼迫易卜拉欣二世急命外围军队回返勤王,戍卫首都。
1455年1月5日,领兵在外的卡拉曼将领无可奈何,率军回援,马哈茂德帕夏沿途袭扰,烧毁粮仓,卡拉曼大军疲于奔命,始终无法抓住马哈茂德帕夏的主力精锐,士气逐渐低落。
卡拉曼主将几次向易卜拉欣二世痛陈利害,认为此举极为不妥,希望贝伊能够收回成命,可是这却反倒引起了易卜拉欣二世的怀疑,催促撤军的信件一封接着一封。
1455年1月15日,卡拉曼军队走走停停,终于抵达卡拉曼城附近,在城外的一片空地扎下营帐,士兵们苦战日久,好不容易看到了首都的城墙,顿时放松下来,倒头就睡。
马哈茂德认为时机已然成熟,亲自披甲上阵,率领精锐骑兵从托罗斯山脉中的藏身地冲出,夜袭卡拉曼大营。
精锐的卡皮库鲁骑兵只在一瞬间就冲垮了卡拉曼人仓促集结起来的防线,首当其冲的奴隶军团军心如潮水般瓦解,被奥斯曼骑兵驱赶着冲向后方,一座座营帐接二连三地失陷,卡拉曼两万余大军直接崩盘。
卡拉曼残兵鬼哭狼嚎地冲向首都,城墙上的守军心惊胆战地目睹了城外大军的崩溃,吓得双腿发软,说什么也不敢开门,听凭自己的战友惨死在奥斯曼人的马刀下。
是役,马哈茂德帕夏以四千精锐骑兵大破卡拉曼大军两万余,阵斩数千,踩踏失踪者不计其数,自身只损失骑兵千余人。
穆罕默德二世得知消息,大喜过望,将女儿嫁给马哈茂德,封其为战争元帅。
以劣势兵力直击敌军弱点,迂回包抄,来回调动敌军主力,精准把控最佳的决战时机,以四千破两万,“战帅”马哈茂德一战成名。
此战之后,卡拉曼贝伊易卜拉欣二世急忙遣使求和,将占据的奥斯曼城镇和俘虏的奥斯曼士兵一并放回,与苏丹签署协议,约定永镇藩篱。
白羊王乌宗哈桑见势不妙,从杜勒卡迪尔贝伊国撤军北返,亦与奥斯曼苏丹遣使修和。
特拉比松的科穆宁王朝亦步亦趋,将前几年欠下的税款一并奉还,厚礼卑辞以降,将君士坦丁堡的两位皇帝痛骂一通,请求苏丹的原谅。
穆罕默德二世携战胜之势,迅速平定了安纳托利亚,重新确定了奥斯曼帝国在小亚细亚半岛的无上权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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