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月的天昏沉沉的,朱佑樘状态不太好,针灸之后仍不见起色。
被李青扶着,朱佑樘倚在床头,呼哧喘了一阵儿,这才道:“先生,对这次事件,你怎么看?”
“皇上谋而后动,八月开始清查,短短数月就有如此大的成果,极好。”李青说。
朱佑樘却是皱眉,道:“手腕太强硬了,过于急躁会出问题的。”
他满脸担忧。
李青轻笑道:“迟则生变,这是在触犯根本利益,慢不得,慢了就做不成了。”
朱厚照确实有些激进,不过单就这事而言,李青还是持肯定态度的,不急,让人家从容不迫的应对查账?
真慢慢来又能清查出多少?
又会有多少粮仓失火?
间接会造成多大损失?
这些谁也说不出个具体,却可以预见,数目会非常大。
弘治就是太过于注重稳定了,过于求稳并不可取,眼下的政治土壤也不能再延续弘治的执政思路了。
必须求变!
再稳重下去,文官可要上天了。
朱佑樘没有反驳,只是重重叹了口气,他何尝不知自己的缺点,只是心态使然,对儿子如此激进,他始终放不下心。
“朕的时间不多了,先生可愿入阁?”
“入阁就算了,我这性子不适合做官。”李青道,“不过你放心,能帮忙我一定会帮忙,不会一直袖手旁观。”
朱佑樘遗憾中透着不忿,道:“我父子就这么不受你待见?”
“太上皇这话……我听不懂。”
朱佑樘苦笑。
许久,道:“劳先生去隔壁一趟,把厚照唤来,咱们好好谈谈当下的问题。”
李青点头。
目送他走开,朱佑樘叹了口气,自语道:“大抵就是他了,厚照倒是慧眼识人,老早就看出来了。就是……他现在不乐意干活了呢,是我们老朱家亏待他了?”
朱佑樘沉吟道:“要不封公?”
他又摇头否定,“不行,封公就把路走死了,这该咋办呢……”
思索间,李青去而复返,还带来了朱厚照。
“父皇,您好些了吗?”朱厚照欺身上前,在床边坐了,满脸担忧,患得患失。
朱佑樘收起思绪,脸上漾起慈祥,温和道:“生老病死,乃人之常情。”
朱厚照默然。
父子感情非常好,这么多年下来,几乎就没红过脸。
一想到父亲命不久矣,朱厚照难过,彷徨,害怕。
“好了,说说政事吧。”朱佑樘问,“现在群臣那边如何?”
“还好吧,他们并不是全都拧成了一股绳,有弹劾厂卫为了立功,故意制造冤假错案的;有劝谏儿臣不要过于重用太监的;还有主张杀刘瑾他们的……”
朱厚照道:“所求不同,自然也形不成太大杀伤力,如今翰林院也下了场,他们则都站在了儿臣这边……”
简单说了下形势,朱厚照安慰道:“父皇放心,儿臣能应付过来。”
朱佑樘幽幽一叹,道:“要适当施恩,不能把人都推到对立面,更不能把人逼急。无论朝堂,还是地方,都有为争权夺利不择手段的,也都有忠君爱国,为国为民的。人心不可失啊!咳咳……”
“父皇,父皇……”
朱厚照忙抚顺着他胸口,好一会儿,朱佑樘才止住咳,继续道:
“这偌大的江山,非一人能治理,莫说是你,便是太祖、太宗,也是一样,皇帝只能把控大局,具体还是要下面人做的,不能把人给全得罪死了,不然,不然,咳……”
刚咳了两下,朱佑樘便强抑住,他怕儿子过于担心,缓了口气,道:
“不然就没人肯实心用事了。”
朱厚照闷声道:“父皇,人总是欲求不满。”
“父皇不是说你这不对,父皇只是想提醒你,凡事要有个度。”朱佑樘道,“贪官百余,污吏数千,武将、不法勋贵数十余人;这个数目放在整个大明并不算多。可你要知道一点,你要处理,要面对的绝不是这些人。”
朱佑樘严肃道:“所有人都看着呢,你的处理态度非常重要,唇亡齿寒,你今日如何对这些人,他日就会如何对他们,看似只处理这么多人,实则所有人都会把自己代入进去。
人无完人,又有几人能够做到绝对清廉?”
朱佑樘叹道:“平头百姓还走亲串门送礼品呢,何况是官场这个充满人情世故的地方?哪有人能没丁点瑕疵啊?
你是皇帝,万民共主,当有容人之量,最终,最终……,你做这些的最终目的,不就是让下面人实心用事吗?”
一口气说了这么多话,朱佑樘气息紊乱,又开始大喘气了。
朱厚照一边帮他顺气,一边想起了之前严嵩辞官时的话。
‘所谓官风不正,为官不廉,不过是私下结交,请吃茶吃酒……’
细想想,无论是文官,还是武将,亦或勋贵,哪有私下不结交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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