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屈服……不要舍弃我们的历史。抹杀一个种族的最好办法,就是抹杀他们的历史与文化,我们……不可以屈服,要等待救援。”
“……嗯。”
“我……有点累了。”
“没事的,睡吧。”
当苏黎先睡去后,林玉子的瞳孔开始失焦,她背对着苏黎先,反反复复地重复一句话,形同疯魔。
“活下去,活下去,活下去……”
“活下去,活下去,活下去……
山洞里的时日持续了很久,外面逐渐布满了圣盟军。林玉子甚至不敢出去找野果。
苏黎先本就虚弱,四十六人的情感一直折磨她,一旦没有食物,她的身体恶化得远比林玉子快。
今天是在山洞的第七天,林玉子悄悄关闭了手电筒的电池报警。如今她们连光源也没有了。
她们都在变得越来越沉默。长久的等待、绝望与饥饿,在这暗无天日的洞穴里等待死亡一步步降临,比刑罚都要磨人。
苏黎先已经难以行走,她甚至连起身都困难,一天里有二十个小时都神智模糊,嘴里又是“妈妈,我想吃红烧排骨”,又是“别抢我的画……”,又是什么“老班长,你值得你骄傲吗”,这些含混不清的言辞。林玉子听不明白。
她只是反复亲吻着玻璃瓶,望着它如同辰星般的光,假想着一切美好都在里面。
这一天,林玉子正在望着头顶缝隙间的落雪。这时,她突然听到苏黎先的声音。
“玉子。”
沉稳,清脆。一点都不嘶哑。
林玉子回头,望见许久没有起身的苏黎先,竟然一反常态地站了起来。苏黎先今天精神很好,令人感到惊讶。
“你起来干什么?”林玉子想让她继续休息。
“画画。”苏黎先笑了笑。
她拿起地上的石头,一步一喘地凑近山壁,开始刻东西。
她刻得很认真,眼神很亮。
林玉子凑近一看,苏黎先在用石头画画。
简笔的花树、绽放的玫瑰、爬满台阶的绿藤。随后,是一个个火柴人,研究所的同事们、司机刘师傅、食堂的王大妈、保安陈师傅、吴师傅……
仿佛苏黎先正在用人生的最后时刻,用最简单的纸和笔,在石壁上谱写她的一生。
“这是,玫瑰花?”林玉子轻声问。
“嗯。文笙从小就喜欢玫瑰花。”
“这是,绿藤吗?”
“嗯。崇平喜欢的。”
“画得很好看。”
“为了玫瑰花,为了绿藤,你也要活下去,好吗?玉子。你会告诉所有人,冬天不是永恒的。这不是一个人的英雄主义。”
“你也是。”
“……”
苏黎先用一种林玉子难以理解的眼神,望了林玉子一眼。
最后,苏黎先用颤抖的手,捏着石头刻下了最后的三个人。她画得格外认真,不是简单的火柴人。
戴着警帽的男人,身姿笔挺,笑容和煦。
穿着白大褂的女人,手捧弦琴,视线望向正中央的少年。
穿着校服的少年,怀里抱着一只胖胖的橘猫。脸上是开朗的、没有一丝阴霾的笑容。
它们存在于石壁上,存在于这暗无天日的山洞中。一家三口带一只猫,皆在微笑。仿佛很远很远的未来,真的会有很好的事,也许他们都能得到幸福。
“咔哒。”
石头发出脆弱的响声。
苏黎先呕出一口血,缓缓往前倒去,她吐出的血沾在了石壁上,画染上了血色。
林玉子立刻搂住了她。
苏黎先的精神劲已经过去了。
她重新变得虚弱,甚至于,比之前更虚弱。
“玉子,答应我……一件事。”苏黎先低喘着。
林玉子搂着她,摇摇头。
她很想答应苏黎先,心里却有个声音在反复告诫她——不可以答应苏黎先,你知道她想请求什么的。
不可以的。
“山洞里……还有最后的一些野果,它们……是会被耗尽的,数量不多。”苏黎先断断续续地说:“之前……我们一直省着吃。但是,两个人……是不够的,我们要活一个人,等到……把特效药带出去,你……明白我的话吗?”
林玉子什么都没说。
她明白。她当然明白苏黎先是什么意思。
但是……
“……”
苏黎先低头,理顺林玉子的乱发,掸去林玉子身上的灰尘,拿起口袋里的口红——这是她平日里就放在身上的,在出席一些场合时能用到。
她将口红点在林玉子干裂发白的嘴唇上,像一抹雪地里的血。
“别动。”
她的声音很低。
“……玉子,我想看见你,漂漂亮亮的。”
不要拒绝我的请求,你要好好活着。
我想把漂亮的你的样子,最后记在我的脑海里。
我想借用自己回光返照的最后机会,做尽自己最后想做的事。
画画,哼歌,给你画一个美丽的妆。
让我死去了也不会忘记。
黑暗的山洞里,只有一抹晨曦透过缝隙洒在二人身边。口红涂抹着唇瓣,画出鲜烈的色彩。
她们的眼神流露出一种让人无法理解的平静,好像即将面临死亡的不是她们。
谁都没有说话,仿佛灵魂已经短暂地逃离了这个幽闭的山洞,窜入了某个尚未到来的黎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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