猩红软管如同流动的火焰,遮蔽了苏明安的全部视野,耳边是北利瑟尔忏悔般的哭声。
即使知道北利瑟尔可能给他设陷阱,但有了之前森和曜文的经历,苏明安还是想尝试相信北利瑟尔,也许北利瑟尔没有欺骗他。
然而,在他不信任别人的时候,森和曜文让他发现自己没有被背叛。在他选择试图相信之后,迎来的却又是背叛。
“……”
苏明安闭上了眼。
眼前的一切都朦朦胧胧,仿佛万物的悲喜加之于身,耳边满是细碎的絮语。
他看见了一处山谷。鸟语花香,桃花盛放,一名白发蓝眸的少年淌过清澈的溪水。他的感官渐渐被替换,来自“北利瑟尔”的情绪共感。
战火还没有波及山谷,这是很多年前。
“——小北!以后等我恢复了人类的身体,我想尝尝酒的味道!”一个饮水机家电人凑了上来,金属双臂重重抱住了北利瑟尔:“我在意识植入饮水机前才十三四岁。那些未成年人触及不到的的事情,我都想在恢复人身之后尝试。”
北利瑟尔微笑地回应道:“好。我一定会让你们回归人类的身体,我一定会带你们活下去。”
他顿了顿,看着远方的天空,承诺道:“我一定会让你们拥有一个光明的未来。”
“小北!小北!”
越来越多的家电人围了上来,它们看着北利瑟尔,围绕着他。
宛如童话一般,在山谷里的晚宴中,家电人们围着北利瑟尔跳舞,“刺啦啦”的噪音,机械合成的电子音,金属敲击的重音……这些声音合在一起,像一曲交织作响的电子之乐。
对北利瑟尔而言,这是“生命”的声音,它比任何音乐都令它心安。
他的视线移动,将每个家电人的面目记在心里。他知道,家电人会破损,会报废,他需要足够的能源支持它们活下去。
“等我回家,好吗?”他向他的朋友们承诺着。
于是,少年背着厚厚的行李,告别了他的怪物朋友们——宛如一个童话故事的开局,英俊的小王子孤身一人走出山谷。
废墟世界混乱而残忍,在经历一场文明的大浩劫。随处都有落草为寇的强盗,或是活不下去的流民。
少年走过长长的路,他目睹这些,注视这些,与万物的悲喜同行。
他的眼里没有怜惜,没有悲悯,没有对世间百态的愤懑与悲伤。
有趣的笑话无法让他露出笑容;悲伤的惨剧无法让他感到共情;岁月在他身上留不下痕迹;他的眼底里永远沾染不上时间的沧桑。
有人说,极度纯粹的人宛如一块千年不化的寒冰,风暴无法摧毁他,烈火无法烧化他,蚊虫无法啃噬他,名为北利瑟尔的少年生来坚定,脑回路固执而单一,眼里只有一个目标。
亚撒·阿克托。
除了收集能源之外,少年只想找到这个人。
踩过松软的草坪,踩过深浅不一的荒漠,踩过流淌着水晶色泽的冰原,迈过高山,淌过溪流,去“虚假的阿克托”的墓地送过鲜花。
少年就这样行走着,磨破了上千只布鞋,白发长了又剪。他一次又一次返回山谷,将能源放下,又一次一次地出发。
因为不会疲惫,不会倦怠,所以会一直行走。
直到有一天,北利瑟尔回到山谷时,遇到了一个熟人,霖光。
银杏树下,他看见霖光仰着头,任由金黄的银杏树叶落于浅色的瞳孔边缘,霖光那被外界人视为“恶魔”的面目,没有带着污泥般沉郁的表情,而是像新生的孩童般单纯。家电人们居然围绕在霖光这个“恶魔”的身边,听“恶魔”讲故事。
“‘这个学生为什么哭呢?’一条绿色的小蜥蜴高高地翘起尾巴跑过时,这样问道。
‘他为一朵红玫瑰而哭泣,他找不到一朵用于求爱的红玫瑰。所以,我想用我的鲜血将白玫瑰染红,以此献给他的爱情。’夜莺告诉大家。
‘为了一朵红玫瑰?’小动物们叫了起来。‘真是好笑!’”
霖光讲述着这个故事,低沉的声音在山谷回荡,虽然语气没有起伏。家电人们依旧听得津津有味。
它们听着这个故事,高声道:
“为了一朵红玫瑰?”
“真是好笑!”
“用死来买一朵红玫瑰,代价真不小,谁的生命不是宝贵的?坐在青郁的森林里,看那驾着金马车的太阳、月亮在幽深的夜空驰骋,是多么的快乐呀!”
“学生爱的并不是夜莺,而是一个美丽的姑娘。夜莺只是一只鸟儿,鸟儿和人类是注定无法在一起的。它为什么要为学生的幸福而死?”
它们絮叨着,表示对夜莺的不理解。
霖光将手抚上他自己的胸口,眼中满是迷茫:“……然而‘爱’比生命更可贵,一只小鸟的心又怎能和人的心相比。”
他的神情更迷茫了,瞳孔间似是积了一层雾气:
“所以……”
“你们能否告诉我,爱是什么?”
“——霖光!”北利瑟尔的声音打断了霖光的思考:“你来我的山谷做什么?离开这里!”
“我在旅游,路过了这里,就进来看看。”霖光说。他的身上同样风尘仆仆,背包里塞着满满的明信片与笛谱。
他们对视着,就像一个镜子的两面。
一面生存于光明之中,与宠爱着他的家电人同伴们共同生活,几十年来都活在世外桃源中,被浓厚的爱与友谊所包围着,感知到的都是溺爱与温暖。
一面生存于阴暗之中,是被人人喊打的恶魔,感受到的永远只有恐惧与厌恶,双眼看见的永远只有严酷的寒冬,甚至连感知情绪都要自残。
尽管他们同样用双足丈量大地,同样心中怀着一个人,所经历的一切却截然不同。
一个活在春天里,一个却生存于严冬。
“离开这里,我的山谷不欢迎模仿者。”北利瑟尔说。
“我只是来提醒你,尽早离开山谷,这里已经不再安全。”霖光说。
北利瑟尔摇了摇头,即使是面对被喻为恶魔的霖光,他的用词依然客气:“请离开。”
没有人会相信霖光。这个名字就代表世间一切的负面情绪、罪恶、以及错误。
“我这些年来走过很多地方,体会过许多人的感情,我明白了许多事情。”霖光缓缓道:“所以,虽然你的态度让我很生气,但我不会杀了你,否则路维斯会讨厌我。我不会再劝伱离开,让你今后一个人为你的愚蠢忏悔,才是我最喜欢的结局。”
霖光离开了这里。
北利瑟尔一直停留在山谷,没有离去。
两个月后,数不清的机械军包围了这里,为首的正是拥有“亚撒·阿克托”之貌的神明。
“苏明安,你怎么来了?”北利瑟尔抬头疑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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