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族,正在举行继任仪式的广场,已经被空中的防雨结界笼罩,毒雨无法侵犯下来。
周围跪着一圈又一圈来瞻仰继任仪式的族民,皆默念祈祷词,神情虔诚。
被熏制好的河鱼、野兽肉等祭品被摆放在祭台上,篝火燃烧跃动。
头戴血色祭祀冠,身着黑色祭袍的少族长,已经跪坐在佰神拉尔萨斯的神像之前,开始沟通神灵。
尽管穹地的官方说法是佰神已死,但部分长老和族民仍然坚信佰神只是沉睡,在这种重要场合,身为与佰神遗物气息最契合的“佰神之子”——封长,他仍要按照过往的神谕来试图沟通佰神。
“咚,咚,咚——”
伴随着一阵阵卡塔尔鼓的沉闷响声,带着银镯子的少女们,与披着黑纱的女人们从族民的队列中走出,开始动情地歌舞。她们唱着咿呀的软语,随着那如心脏跳动般咚咚作响的沉重鼓点一同跃动,七彩的绸布与银亮色的饰品混杂在一起,柔软绮丽的曲调与稳重沉闷的节拍结合,形成了一幕极具部族风情的祭祀之典。
身着素裙的圣女,向着高台走去,而高台之上的少族长,在对神像喃喃私语。
“拉尔萨斯大人……”封长俯首,轻声念着佰神的名字。
身为“佰神之子”,他本该在这样的场合,吟咏对于佰神的赞美、渴望与虔诚,而后顺利地接过族长之位,释放黑蟒蛇权柄的完全力量,成为穹地不可匹敌的存在,杀死其他竞争者,取得百人战争的胜利。
然而此时,他的心里只有迷茫。
在昨天,他才得知穹地的真相,十几年的理念,已经被一瞬间击碎。
“……佰神大人,您是外界人虚构而出的产物,所以……我的信仰是错的吗?”他说。
他的声音很低,除了离他很近的圣女,没有人听见他的话。
这不该是在对神明祈祷时说的话,与他这十几年学来的祭祀语全然不同。
他只是在对苦苦信仰了十几年的他,扪心叩问——
——这一切真的值得吗?
他的信仰……他的理念……他想要传承部族,将佰神光辉洒至穹地每个角落的愿景……都只是被人为引导的东西。
那么他这一生,到底在为什么而活?
一身素裙的圣女,走上了台阶,走到了他的旁边。
“你们背弃了最古老之神——玖神爱尔亚。”圣女说:“祂才是你们真正的信仰,你们却被外来人所蒙骗,背弃了自己真正的信仰。你们将外来人虚构出的神明视为正神,却将你们古老的真神视作邪神……”
“你怎么知道这些?”封长看向圣女。
这位一心想以死祭神的,最愚忠的部族圣女,按理来说,不可能知道这些深埋已久的真相。
“先回答我的问题吧。”圣女说:“已经知道这些真相的你,打算怎么做呢?你会不会宣布真相,引导人们回归玖神的信仰?”
她一双海蓝的眼睛紧紧定在封长身上。
此时,族民们低声吟咏的祭祀语,妇女们嘹亮高亢的吟唱声,如同寒风般灌入他的耳朵。
他的视线,从金色的神像上扫过,从飘着青烟的烛火上扫过,从穿着艳丽的妇女,赤膊上身的鼓手,闭目祈祷的长老们……从他肉眼可见的每一处景致上扫过。
头上的祭祀冠,压得他有些喘不过气,在这种节骨眼上骤然得知真相的他,根本无法保持内心的冷静。
真相被蒙蔽,愚信之人生存在穹地的每一个角落,而唯一的正教徒茜伯尔,却被视作异教徒放逐……
片刻后,他开口。
“……就这样吧。”他说。
“什么?”
“不值得被揭露的真相,那就被掩埋吧。”他说:“玖神的过去已经被所有人遗忘。贸然宣布真相,只会引起所有人的崩溃和反弹,现在的穹地,诅咒浓度越来越高,他们已经经不起一次信仰的动荡波折。维持当前的局面,是最好的办法。”
圣女眼神微动。
“无论我们信仰的是真神,还是被外来人虚构出来的神……那也是我们的神,我不会……肆意更换族民的信仰。”封长说。
“你想瞒下这个真相?哪怕你已经知道,你们信仰的佰神只是虚构和谎言?你想延续现状,继续隐瞒真神玖神的一切?”圣女说。
封长起身,跪坐已久的双腿有些发麻,他站稳,才向着圣女开口。
“——不能拯救族民的神,根本不是神。”他再度说出了这句话。
佰神尽管只是外来人虚构的形象,祂却在五年前汇聚了足够的信仰,真正降临,化作天幕,保护了族民。那么祂便真实存在过。
而已经失去人心的玖神……注定只能覆灭在过去的尘埃中。族民们不会接受玖神才是正神的真相,他们不可能立刻转头,去信仰被他们几代人鄙夷的‘邪神’。
只有延续现状,维持谎言,让这残忍的真相令他一个人承受,才是让穹地愈发安稳的,最好方法。
……即使这样延续谎言的他,会与那些外来人的行为无异。
“你真是深爱着这片穹地。”圣女说:“明明已经信仰崩溃,你却还要继续装作一副最信仰佰神的‘佰神之子’样子,以安抚众人吗?”
“……你到底是谁?”封长再度问出了这句话。
“我是你爹。”圣女微笑。
“……?”封长一愣。
“哈哈,开玩笑,开玩笑的,我是……”圣女摆摆手,刚想说话,后方却传来一声高声。
“——与佰神大人沟通的仪式已经结束,封长少族长,请下来吧。”
一名手持权杖,看上去德高权重的老者,朝着高台上的封长遥遥开口。
老者是‘审判者’典司,佰神最忠诚信仰者,负责主持本次继任仪式。
他的身侧,站着一身穿着红白长袍的水岛川空。
水岛川空数天前被茜伯尔的触须打退,在修整了几天后,她和典司回到了这里,打算参与这一场继任仪式。
她和典司是除封长之外地位最高的人,连旁边的四个长老都不及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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