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试过后,韩逸舟亲自进行最后的面试,时序已到了深秋时节,树叶转黄纷纷飘落,街头巷尾都弥漫着一种独属于秋的萧瑟。学政院内,此时却正是最美丽的时节,只因院里遍植了红枫,到了深秋,满树明媚的红色,兼有红叶飘落一地,很有些“落叶满街红不扫”的意境。
今天是童试的最后一场面试,其实进到这一级,基本已经算通过了,据小叔说,最后的面试不过简单的问一些诗词歌赋罢了,不算太难。
所以一起前来的几个人都还算轻松,尤其蕙畹,反正中不中,对她来讲,也是没大碍,在她想来,不中更好,省的麻烦。
进入面试的人不多,偌大的平安府,加上所辖下县一共才三十名,而只世子爷的伴读就占了接近三分之一的名额。
面试是按照笔试名次排列的,从第三十名起,挨个叫。考场设在正殿前的台阶上,摆了长长的几案,当中的主考官是学政大人,旁边是府学的夫子们,以及一些下级官员,侧面有一个高台,上面设有一面响啰,凡是过了的,就有专司的人,敲响后,大声通报,弄得很有些轰轰烈烈。
虽然这里很美,但是站久了,蕙畹还是觉得有些冷飕飕的,但也只能低眉顺眼的站着,轮到蕙畹的时候,院子里已经只剩下了她一个人,哥哥们都已经出去院外等候了,执事官拿着手里的名册大声喊道:
“张博惠”
蕙畹不禁暗暗腹诽,这个排场纯粹多余,不过还是略略整了整衣衫,从容的走到中间站定,恭敬的弯腰行礼,包括韩逸舟在内,都不约而同把目光投向站在中间的小人儿身上。
秋日朗朗,小小的身子站在台阶下,穿着一件七巧纹镶金边的云锦儒袍,头上却还梳着总角发髻,两个发髻用同色的织带扎住,织带上隐隐缀着几颗珍珠,下面穿着一双锦绣镶金履,虽然搭配他的头发,很有几分可笑,但仅这一身行头,就令在座几位暗暗抽气。
云锦,历来是朝廷的贡品,除了皇亲国戚宗室子弟外,可说是一匹难求,而这个看上去仅仅六岁多的孩子,身上一件常服袍子,就是这样名贵的料子,可想而知,必是世子爷跟前别样得意的两人。
而且站在那里,不卑不亢,从容淡定,只这份气度,就是会试的监生们,都是不多见的,韩逸舟微微颔首,开口道:
“你就是张博惠?”
蕙畹恭敬的道:
“回学政大人,学生正是”
虽童声童语,却清越有力,韩逸舟略沉吟片刻,开口道:
“人有不为也,而后可以有为。可知道是什么意思?”
蕙畹心道,这个倒比让她作诗来的容易,遂开口道:
“人要有所不为,才能有所为”
韩逸舟点点头道:
“你认为孟子通篇告诉我们什么道理?”
在坐的几位府学先生,不由自主的看向首座的韩逸舟,心道这个问题就有些过了吧。蕙畹一愣,下意识的回答道:
“仁者无敌”
韩逸舟脸上划过赞赏,轻轻笑了,又些微问了几个四书里的问题,大都是非常知名的句子,所以蕙畹对答的非常顺利。
主要是她本就聪明,加上洪先生的故意雕琢,不知不觉中,蕙畹并不知道,其实,自己已经不像刚进学的时候,只靠着前世的记忆,混日子了,大部分已经是真才实学,毕竟那些书也不是白抄的。
最后蕙畹毫无意外的,以童生第一名的成绩成了秀才。张家一门两举人三秀才,可真不愧是书香门第了,一时传为佳话。
张家还没来的及高兴,蕙畹却一病不起了,毕竟是深秋,蕙畹本就是小孩子,抵抗能力差,又在童试的时候,在风口里站了那许久,回家后,到了晚上就发起热来,因蕙畹夜间不用人伺候,故也没人知晓。
到了清晨时分,婆子来唤她,才发现已经烧的有些神志不清。婆子唬了一跳,急忙去找人,因刘氏还没出月子,也不能惊动,只找了吴贵讨主意。
吴贵一听,就差点吓死,说实话,这个小祖宗,如今可是最金贵的主,急忙一边让婆子悄悄找了张云卿出来,一边去外面请大夫。
张云卿得了信,并没敢和刘氏讲,匆忙进了蕙畹的屋子,见小小的人儿,如今已经烧的糊涂了,闭着眼,嘴里嘀咕着,不知道说些什么胡话,急命婆子打了水来,张云卿亲自动手拧了凉帕子,捂在她额头上退热。
一时大夫到了,吴贵却让大夫先在堂屋候着,自己进来悄声道:
“老爷,您看三小姐这身份,一搭脉可就......”
后面的话,他没说,张云卿也明白,如今刚得了童生第一的畹儿,名声正盛,若传出是个丫头,恐大不妥,看了看帐子道:
“把帐子放下来遮住,再让那大夫来瞧,不要告诉他是谁,多给些银钱也就是了”
吴贵急忙命婆子把帐子放下来,把蕙畹的手搭在帐外,盖上一方帕子,才命大夫进来,请的大夫,是保和堂的王大夫,世代的医药世家,祖上出过太医的,脉息远近闻名的好。
这王大夫有些体面了,当然就有些架子,且诊金不菲,但甚有医德,有那十分贫困的患者,求到门上,他不仅不收诊金,还会搭了药钱进去,所以得了个王神医的绰号。
今天保和堂还没开门,就见张家差了小厮来请,张家,如今在平安城,不知道的还真不多,张老爷虽官卑职小,可人家有门路,不仅和知府搭上了亲家,三个儿子还都是世子爷的伴读,况,昨个满城都传遍了,一门三秀才,最小的不过才六岁大,且是第一名考取的,听说学政韩大人亲口赞道:
“聪明不过此子”
所以一听说张家来请,急忙收拾了,带着徒弟来了,到了张家,看看门庭,真的只能算小门户,悄悄问了来请的小厮,小厮早得了吴贵的吩咐,故含糊的支吾了过去。
直到进了屋子,一见这情形,大约知道是女眷,却怎的不在正房起居,难道是要紧的妾室,可是看看薄纱帕子下的小手,王先生不禁摇头,这应该是一个六七岁大孩子吧,遂忙上去搭脉:
“邪风入体,着了寒气,以致恶寒发热,小孩子家秉性虚弱,先退了热要紧,还不打紧”
开了药,吴贵急忙差人去抓药,自己亲自送了王大夫出来,王大夫经常去那边张府走动,和吴进极熟,所以吴贵也是晓得的,出了院子,才悄声问道:
“这是府上的小姐?”
吴进目光一闪,笑道:
“先生,今天多谢了,这是诊金,您走好”
竟是没搭王大夫的话茬,王大夫一愣,想是有什么不便,故也没深打听。却说蕙畹,这一病瞧着甚是凶险,不过却不妨事,灌了一副解表驱寒的药下去,发了一身汗,这热倒是退了下去,睡的安稳了。
张云卿这才松了一口气。
到了晚间,蕙畹才睡醒过来,只觉浑身无力的紧,眼皮有些涩重,床边坐着自己屋里的婆子,见蕙畹醒了,急忙出去报信。
一时,张云卿和博文搏武小叔都走了进来,张云卿伸手摸摸她的额头,果真不大热了,暗赞那王大夫果然不负盛名,命下人去熬了糯糯的粥来。
吃了粥,蕙畹才觉得有了些力气,看看博文道:
“怎样,今天学里如何?”
博文道:“你睡着的功夫,宗民宗伟......”
话没说完,就见吴进有些激动慌张的跑进来道:
“老爷,您快去吧,世子爷亲自来了”
张云卿一惊,飞快的扫了蕙畹一眼,还好,平日里蕙畹的家常打扮,就是男孩子的,性子也爽利,屋子里也看不出闺房的样子,没有不妥。遂急忙领着儿子和云昊迎了出去。
话说杨紫安怎么来了这里的。昨儿得了信儿,说博惠中了童试第一,就想着立时见到他,让让他讲讲那童试的事情,可毕竟天色有些晚了,才作罢。想着转天进学时见着他,定要好好和他说会子话。
谁知,第二天却没见着他的影儿,洪先生还纳闷呢,博文这才说,昨个着了风寒病了,说不得要请几天假的,杨紫安不禁担心起来,一日都觉恹恹的。
到了晚饭毕,实在憋不住,遂悄悄出了王府,向张家行来。杨紫安知道,这样不太妥当,以自己的地位,博惠的家人定会不自在,可让他在府里等消息,却万万使不得。
所以,就由着性子来了,身边只带了两个小厮,二管家哪里敢让他这样出去,遂又亲自挑了两个稳重的大奴才,跟着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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