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说薛氏母女愁容满面的回家,一时都没了主意。
当年他们何曾将林谨玉放在眼里,想着哪怕林谨玉再出息,并无宗族相持,又与荣国府闹翻,干巴巴的一个人能耐也是有限的。唉,谁知不过一二年,林谨玉竟娶到了国丈家的嫡女,实打实的沾了皇亲。
薛宝钗想着昨日许玉琳来时,老太太王熙凤等人的殷勤客气,及至今日舅舅的提点,也知林谨玉今非昔比了。
薛姨妈的双眼已经哭肿得烂桃儿一般,嗓音沙哑。秋菱端了茶来,薛宝玉捧了奉给母亲,轻声道,“妈,且喝一口吧。”
薛姨妈叹口气,刚接了茶,就听外边儿一阵吵闹打骂,“每日间夸得天花乱坠,如何会打理铺面生意!谁不知是个呆霸王,祖上的买办也丢了,人也关了。这么些豪门贵戚,公府的妹妹相辅的哥哥,怎么就连一个人都捞不出来!活该我命苦,该是个守寡的命罢!”
端着茶盅的手一颤,薛姨妈刚站起来想去理论,哪知眼前一黑,五彩小盖盅从手里跌落到地上,人一软,幸而被薛宝钗秋菱双双扶住,缓了缓神,躺在炕上,外头夏金桂仍是唱骂不休。
自从夏金桂嫁了薛蟠后,也有过几天恩爱甜蜜的日子,只是薛蟠原本喜新厌旧之人,连夏金桂的陪嫁丫头都巴望上了。这夏金桂原是个厉害秉性,与王熙凤不逞多让,只是王熙凤毕竟出身世族,礼法规矩丝毫不差的。夏金桂则无此讲究,一时好一时歹把薛蟠作弄得没了脾气,因秋菱生得略好些,又是明面摆了酒的,便视为眼钉肉刺,几次欲除了去。薛姨妈因喜秋菱温柔和顺,再加上秋菱听话,是她亲自提拔上去的,便一直护着秋菱。夏金桂不能得逞,索性撕开脸面,撒泼骂街,时常将薛姨妈气得仰倒,薛蟠对她也无奈何,更是不着家的在外厮混。如今薛蟠出了这等事故,夏金桂又急又气又恨,这薛家未聘之前将薛蟠夸得天上去,谁知是这等外头早有诨号出了名的走鸡斗狗弄性尚气不务正业之徒。如今薛蟠生死未知,薛家的铺子也封了,夏金桂每每想起便觉自家受了蒙骗,早晚一通臭骂,打实了心思不叫薛家安生!
薛宝钗听着不像,微一叹挑帘子出去,那夏金桂正在院中打骂小丫头子,“端茶都端不稳,你还能做什么!买这等狗屁东西来使唤,还不够着气呢!好的你们挑了去,坏得丢给我这等好拿捏的人充数!没有倒罢了,家里金山银山的攒着,倒叫儿子吃牢饭去!攒了那些来倒有什么用!”又哭自己命苦。
薛宝钗站在门口,温声道,“知道嫂子心急哥哥的事儿,妈与我哪个不急呢?嫂子难道没见妈妈为哥哥都病了吗?正当一家人齐心协力呢,这样吵闹能有何益处。嫂子若有法子,进屋咱们娘儿几个好生商议。这人家过日子,短不了有些坑啊坎儿的,哪能都一番风顺呢?妈病了起不来,正当我们孝顺呢,一个小丫头子,喜欢就用,不喜欢丢开不理,再买好的就是。嫂子这样大声吵吵,叫人听到岂不成了嫂子的不是?”
夏金桂双手在小蛮腰上一叉,望着薛宝钗冷笑,“真是个识理懂字儿的大姑娘!瞧瞧这话儿说得一套套的!姑娘是有福气的,没做成娘娘,也有宝二爷等着呢!就当我求姑娘,去婆家求上一句,救你哥哥出来吧!”
薛宝钗脸皮涨成紫色,又羞又气,道,“嫂子这是说得什么话!”
“什么话!实话!”夏金桂眯着眼睛喝道,“有了上赶着给人家修园子的银钱,买你哥哥八条命都够了!怎么,倒怕我说了!莫不是寻思着治死你哥哥,偌大家业都成了你的陪嫁不成!姑娘且给我们留一条生路吧!”夏金桂原是个厉害之人,新婚燕尔之际对薛蟠也有几分真心,两人夜间难免说些闲话儿。薛蟠其实只知道姨母使了自家的银子,并不知实数的,一来二去的,便将此事在床头说与了夏金桂听。夏金桂留了心,见薛宝钗平日总是贤德懂礼,连哥哥都教导,早有不忿,此时便拿出来臊一臊薛宝钗。
薛宝钗向来以和顺懂礼自居,如今碰到这等泼才,直气得眼前发黑喉中发腥,也无甚办法,身子一颤,险些跌到地上,手扶门框才稳住了脚根。薛姨妈听到这话儿,早挣扎着起来,到门口骂道,“这也是你当嫂子说的话吗?什么子虚乌有的事儿就跟着瞎呛呛,没事儿回你房里歇着就是,还嫌家里不够乱么?”
“您老人家也说句公道话吧。我在院里好好儿的,是谁上赶着找寻我的不是了?”夏金桂忽然仰天一声嚎啕,“谁不知道您老只这一个姑娘是宝贝的,我们算什么!活着讨人嫌,死了没人念!合该着蹲大狱守活寡的命道啊!我该早些死了才好,省得站着地方惹人眼!也给秋菱腾地界儿,说是名媒正娶,还比不上个通房,我这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啊。”
一面说,一面嚎哭着坐地打滚,喋骂不休,薛姨妈实在无法拉了薛宝钗回房,气得心口生疼。薛宝钗又命人去请了大夫来给母亲开方下药,忙碌了半宿,晚饭也没顾得上。
薛姨妈一心惦记着儿子,第二日挣扎着去王夫人处求情面。
王夫人形容枯槁,抬起黑漆漆的眼珠儿盯了薛姨妈一阵,金钏儿奉了茶便退下了,王夫人话语冷淡,道,“若是别人,请琏儿出去料理料理也就罢了,琏儿不成,还有大哥。虽然我们以前有不是,到底是一母同胞的兄妹,大哥也不会撂开手不理。不承想,蟠儿却落在了林谨玉手里。那个小子,妹妹也是知道的。之前他无官无爵的时候,谁能占到他半丝便宜呢?弄来弄去,都是我们没理,连累了家族跟娘娘。就是我,也只好在佛堂念经,以赎前罪,也为娘娘祈福呢。”
薛姨妈流泪道,“我怎能不知呢?只是如今除了姐姐,谁还能帮我们娘儿们呢?”
“妹妹,若说林谨玉恨你一分,那么便恨我十分。我如今是哪个牌位的人,妹妹不知道吗?只一个金钏儿是我使惯的,一举一动不由自己,”王夫人叹道,“我们姐妹,也没袖手旁观的道理。妹妹,阖府上下,如今能求动林谨玉的也只有老太太罢了。老太太是亲外祖母,有所求,纵然林谨玉不愿意,也得思量三分呢。”
薛姨妈十分为难,老太太岂是好求的,因着薛宝钗的姻缘还要贾宝玉身上,薛蟠三番两次的惹是生非,给府里添麻烦,岂不是让老太太挑了眼去。不过此时也顾不得许多了,薛姨妈只得往贾母处来。
贾母见她脸色有异,便知有事,只是贾母房里李纨三春等女孩儿俱在,王熙凤、邢夫人、王夫人、尤氏也都在贾母身边奉迎,薛姨妈一时倒不好开口,贾母慈和的笑道,“姨太太来了,快坐。怎么瞧着脸色不大好,可是身上不爽俐?”
薛姨妈也顾不得脸面不脸面,哭哭啼啼的将事说了。贾母道,“我恍惚听人说昨儿个蟠儿媳妇在院里大吵大闹,连宝丫头都给她气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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