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抻过被子将自己连头带脚整个儿的罩住,以免被强冷空气冻伤。被子外面忽然一阵可怕的安静,仿佛一切声响和时间都被冻得凝固住了。就这样静静地过了好久,正当我头热脑胀昏昏欲睡的时候,一只大手由上方伸入了被中,轻轻地覆上了我的额头。
微凉的掌心令我滚烫的额头感到些许舒服,正享受间,这手忽然离去了,紧接着被子被人掀开,冷风嗖嗖地刮道:“起来。”
无视之,继续闭眼装死。
“还要我说第二遍么?”冷风加重了力道。
你爱说几遍说几遍,只要你自己不嫌嘴累,站床边儿说上三天两夜的也没人管你。
停顿了半晌,一只大手忽然扳住了我的肩膀,似是想把我从床上抠起来,我就势一翻身,脸朝下背朝上地趴到了床上,顺便摆脱了那手。
“你想闹到什么时候?”风声中隐隐有冰雹的响动。
不听不听乌龟念经,不理不理乌龟是你……
“啪!”一记脆响。
“啊!”一声惨呼。
呜呜呜啊!我双手捂住火辣辣疼的屁股,将脸狠命埋在枕头里,拼死对抗恶势力。
一只大手硬是将我的双手抓过一边,“啪!啪!啪!”,冰雹落处血肉横飞,小小屋内乍现人间惨案,花季少女娇嫩美臀倍遭凌虐,施暴元凶究竟意欲何为?广告之后,马上回来……
我挣扎着像条泥鳅般拼命扭动着身体以躲避那可怕的大掌,好容易翻过身来将屁股藏在身下,却正对上了那立于床边居高临下瞪着我的施暴元凶的一双眼。眼中怒意盈然,依旧是黑白分明得真切,然而眼底却悄悄布上了血丝,因恼火而蹙起的眉尖掩不住奔波了整夜的疲倦,双唇紧紧抿着,失了些血色,多了些冷意。
岳清音,你……竟也有失去冷静的时候?看来我的功力渐长呢。
屋内不知何时没了狗官的身影,房门掩着,只剩了我和岳姓暴徒这对儿伪兄妹你瞪我我瞪你地对峙着。
“你在跟我赌气?”岳清音从牙缝里碾出几个冷字。
“没有……”我垂下眼皮儿,把他略显苍白的俊美的脸遮在外面,想翻身背对他,却被他一把扳住下巴,硬是让我看向他。
“你明不明白自己在做什么?”岳清音语声愈见低冷,眸子眯成两把寒刃。
“我应该做什么?”我望着他,“安于平淡、守着这身体、只能如你的意愿活着、不能有自己的自由、不能有自己的思想、像个傀儡般饱食终日、直到慢慢老死?”
“你想怎样活着?”岳清音幽黑的眸子里仿佛卷起了恼怒的狂澜,险些将我一举吞噬。他慢慢偏身坐到床边,松开捏着我下巴的手——若再不松开只怕他会一个忍不住把我的下巴给捏碎了。“你所谓的自由是什么?被人诬陷下入大牢?被逃犯掳去险些剥皮?病倒在这床上水都不得喝药都不得吃?你所谓的思想是什么?众生平等、无分贵贱?你可知因你私自免了绿水那四个丫头应得的惩罚而使她们被全府女仆孤立么?你可知因你强行将传唤小厮欢喜提拔为贴身小厮致使他被一干妒仆私下暴打么?你可知那些在你面前邀宠不得便起恶念的下人们是如何向我状告你的行为的么?”说至此处,他停了下来,冷而恼地瞪着我,
“如……如何状告的……”我颤着声音问。
“夜半三更与季燕然于暗处幽会偷欢,光天化日同田幽宇在房内……”岳清音狠狠蹙起了眉尖,紧抿着唇,似是花了好大的力气方才压下胸中怒火,咬着牙吐出后面的话:“……放浪厮混!”
我疾吸一口气,脑中一片空白。……人言可畏,人心可怖。我低估了古人的情仇爱恨,将他们的思想与感情看得太过简单了……我忘了这是一个只能靠言语传递信息的世界,相对狭隘的认知面只能造就相对狭隘的心胸,哪里比得了现代人,坐在家中便可了解世界,了解世界方能胸怀世界……而这些古人,确切的说是这些下人,他们的世界只有岳府那方寸之地,他们会做的也只能是损人而利己、唯恐天下不乱。
是主子又能如何?“奴大欺主”这话不是凭空得来的。这里不是现代,我可以谁都不理会,谁都不交往,我行我素——这里是古代,封建,局限,愚昧,原始……不可能不去面对自己讨厌的人讨厌的事,不可能超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不可能不负责任无所顾忌的抛弃自己的名誉、操守、道德而去做一个人人唾弃的败类……只要生活在人类的社会中,就必会为人类社会的意识形态所累所拘所摆布。
岳清音盯着我,冷声道:“你以为可以轻易改变这世间一切么?你以为万事万物皆能如你所愿么?——天真!你的一厢情愿既帮不了他人也帮不了自己,反而令双方都陷入苦不堪言的境地!——你想要怎样活着?牵连他人悲喜、罔顾自己死活的去追求你所谓的自由?还是坚持信奉你所谓的思想,任凭那些下人们肆意作贱你的人格、败坏你的名声?——你给我个答案。”
我……我……我哪里还有什么答案……说得不错,我根本改变不了这世界,什么众生平等无分贵贱,只不过是一个自以为是的现代人一句苍白的口号而已。我想激发那些可怜下人们身为“众生”一员的骄傲与自尊,可最终带给他们的只有更大的压力和灾难。
是,我是太天真了,如果一个人能改变世界,那么世界早就被改变了千万回了。逆流行舟,迎面而来的永远都是急波猛浪,我自己逆流还不够,偏偏还要拉上绿水和欢喜儿他们,害得大家一起被波推浪打,我倒是一拍屁股走人了,可他们呢……
还有……还有,如岳清音所说,我的自由完全是如履薄冰,古代不同于现代,人们没有更高等级的尊重生命的意识,社会也没有更规范的治安保护制度,身为女子,孤身一人,即便命大侥幸不死,也未见得能保住贞操名节。与其受辱偷生为了“自由”而痛苦终日,为什么不能平安清白地淡定度此一生呢?
平安是福,平淡是真,生活不就是为了一个“福”一个“真”么?我还真是舍本逐末曲解了生活的真谛了!
幡然而悟,我心内轻叹,在古代过一个月简直如同在现代过上一年,成熟得好快,再这样下去,只怕到不了明年我的心理年龄就已经可以当祖奶奶了。
我轻轻翻个身,侧向而卧,将脸用力埋入枕头。岳清音的这番话令我倍感颓丧,什么纵横四海笑傲江湖,那不过是向往自由的人的意淫之作罢了,一旦谁真的自由了,那他不是孤家寡人便是绝情绝义。
我像块儿柿子皮似地蔫儿在床上,岳清音坐在我的旁边久久不发一言。直到我因发烧而浑身发冷地不由自主哆嗦起来,岳清音方抻过被子帮我盖上,沉声道:“你可想好了?”
“想好了……”我伏在枕上喃喃地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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